王騰決定到峨眉山學佛,那是在寒假的時候他和我商量的結果。
因為我還有半年才畢業,而我們都希望將來一起打天下,我學的是計算機,畢業後打算去深圳或者北京,我們的計劃是我找到工作後租個房子安定下來,然後他來以後再找工作,幹幾年掙點錢,積累點經驗後開個公司,順帶著這幾年他也賺錢來支持一下他的弟弟王飛讀書。
王飛和我弟弟李英也是兩個死黨,寒假也回家過年,一時之間熱鬧起來,冬天鄉下也沒什麼農活可幹,於是我們四個人天天跑步練拳,遊山玩水,溜狗捉兔,快樂得一塌糊塗,其間進了幾次城,還客串抓了一次小偷。
抓小偷我和王騰不是第一次,在鐵山城裏讀高中的時候,就抓過幾個。
我和王騰可能都屬於特熱血那種青年,所以遇到小偷流氓這樣的事情總是一馬當先,那些賊娃子沒人和我們格鬥過,抓小偷也簡單到抓住胳膊扔出去摔個狗吃屎,然後就讓他們前麵帶路,我們後麵跟著到派出所去,這樣的事情發生幾次後,派出所都給學校寫信讚揚我們,學校還拿我們當見義勇為的英雄在廣播裏“臊”了幾回。
因為抓小偷的事,鐵山在黑道上混的都知道在鐵中讀書的我們兄弟兩個功夫了得。讀書的時候就有很多沒興趣讀書,在社會上鬼混的學生想找我們做大哥一起操社會。
但是我和王騰雖然對考大學談不上很熱中,但對當流氓更不感冒,我們的主要興趣是運動和讀書,連談戀愛的想法都沒有,我和他毫不誇張地說都屬於那種愛知識超過愛大學,愛運動勝過愛獎杯的人。
小偷那天的目標正好是桐子村的鄉親陳衛東。
這位倒黴的小偷選錯了目標,他偷竊的對象以前是一位慣偷,曾經因為盜竊罪前後三次入獄———從文革到八十年代,陳衛東從十七歲到三十七歲,二十年時間有十五年在監獄度過,算是賊娃子的老前輩。
禍不單行的是,這小偷不但偷錯了人,還正好遇到了我和王騰,所以後來死得相當難看。
陳衛東從小家貧,少年喪母,他鰥夫父親陳大爺把他和哥哥拉扯大,他哥哥從赤腳醫生起家,靠頑強的自學後來進了縣醫院成了主治醫師。
鰥夫陳大爺在合作社時代是村子裏的牛倌。牛倌在合作社時代不多的工種裏算是一個技術活,還掌握評定交牛草來的社員工分這樣重要的權力,所以鰥夫陳大爺在合作社時代相當風光,人們常說“窮困潦倒”,似乎經濟窮困的人必然精神潦倒,但這話卻並不適用於鰥夫牛倌陳大爺———他雖然貧窮,但並不潦倒,因為社會地位是崇高的。
陳大爺在小兒子陳衛東第三次入獄後半年就去世了,他家那幾間解放前修的比薩斜塔一樣傾斜了若幹年的土屋也在一個風雨之夜裏坍塌瓦解。
等到陳衛東刑滿釋放回到家裏已經不再是家徒四壁,而是一壁都沒有,隻留下一堆殘垣斷壁了,人生如何開始,實在讓他彷徨不已。
好在他在縣醫院做醫生的哥哥陳衛國終於良心發現,意識到如果繼續和不爭氣的弟弟劃清界線隻能把弟弟往絕路上推。
看著雖然才三十七歲但已經有不少白發的弟弟,陳衛國也從疾言厲色改為和風細雨、溫言鼓勵,而且克服怕老婆的恐懼讓弟弟暫時住在自己家裏。
“引賊入室”的行為不但讓家裏的老婆餘慧氣得發瘋,他家裏刁蠻的女兒陳娜娜更威脅要離家出走,因為身為“三好學生”的娜娜小姐不願與罪犯同一屋簷下——雖然這個罪犯是她唯一的親叔叔。
但是陳衛國竟然頂住了這樣強大的壓力,沒有像他家的土牆一樣崩潰,尤其值得稱奇的是破天荒地發揮了一次夫權,做了一回主———不顧他老婆歇斯底裏地反對執意借幾千塊錢給弟弟,讓弟弟在一堆爛泥、雜草叢生的老宅地基上蓋了三間紅磚青瓦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