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人去打完祝家莊的那個晚上,王英娶到了扈三娘。那天山寨裏大擺宴席,既為慶祝凱旋,也為了王扈的姻緣。人逢喜事,我跟眾兄弟喝完了山寨裏所有的酒,人人都興高采烈。酒酣耳熱後,王英急急的衝進了洞房,李逵和阮家兄弟一群人嬉嬉哈哈的跟著鬧洞房去了。隻有我和林衝坐在位置上沒動,含笑看著他們。我側過頭去,看了林衝一眼,分明的感覺到他的笑容裏,掩藏著一絲傷感和落寞。我知道,他一定又想到了他那已經是一墳青草的妻子。我輕輕歎口氣,舉起杯,向他示意了一下,起身度出了門口。
我呷著杯中的酒,在山寨的道路上慢慢走著,看水泊深處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光皎潔,照映著八百裏水泊如冰雪般閃亮的蘆葦蕩,夜風清澈,隱約傳來寨子裏歡快的笑聲。我疲憊的坐在一個山坡上,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拋去杯子,躺下,看那個亙古以來就存在,看過了不知多少人間冷暖的玉盤。
我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絲感傷,我想起很久以前,曾經,我也跟一個美麗的女子,並排坐在屋簷下看它………………。
她叫閻婆惜,是我的妻子,不過最終卻死在我的手下。
(一)
我見到婆惜的時候是在暮春的某一天,桃紅柳綠,草長鸚飛的一天,我早早的在縣衙交代了公事,便出了城,信步走在和煦的春風裏,感受春季的溫暖。
然後我在城郊的小河邊,看到了婆惜。她那時正在河邊滌衣,拿了兩個皂角拍碎,灑在衣服上,一雙春蔥般細白的小手握著一根槌子辛苦的捶打著,青絲下有滴滴的汗水流下,流過那張羊脂白玉般光潔精致的臉。
我看著她,看河畔的柳絮在她頭上飄落,灑滿了整條清澈的溪流。我看了很久,一直到她洗完衣裳上岸吃飯,才度步回去。“這是誰家的女兒?”我頭一次對女子動了好奇之心。
我走回城的時候,看到路上來了個老嫗,提了一桶衣服吃力的向河邊走。我看著她佝僂的背,粗重的喘息,輕輕歎了口氣,上前接過她的桶。走完那條不長的路,老嫗已經把她的遭遇全都告訴了我:她夫家姓閻,是京城人,全家來濟州尋親,結果親沒尋到,閻公倒在鄆城惹上了惡疾,纏mian數月,病死了。她帶著女兒住在城郊的一個小院裏,坐吃山空,生活困頓,隻能給人漿補衣服勉強糊口。
我靜靜的聽完,點點頭,看了看她花白的頭發,倒想起自己的娘來,我從身邊摸出一塊約莫十兩重的蒜頭金,遞給她,“我是本縣的押司宋江,你以後如果有什麼難處,不妨來找我。”
閻婆匆忙的跪下來,千恩萬謝,“宋押司,宋押司,可讓我母女如何感激你才是?”
我扶起她,正要說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娘!”
我回頭,看到河裏的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我身後,詫異的看著我和閻婆。
…………………………。
從那天後,我開始經常周濟她們母女倆,讓她們生活的不至於很辛苦。這雖然是“及時雨”宋江一向的作為,但不可否認我是存了些私心:我想多看她幾眼。
直到有一天,閻婆要把她許給我的時候,我沒想到我脫口而出的居然是拒絕。喜歡一個人卻又拒絕,後來我想了很久,總算得出了原因:我怕自己委屈了她。
宋江隻是鄆城小吏,家產微薄,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長相黑粗矮胖,唯一自得的,也就是江湖上的一點聲名而已。婆惜這樣嬌柔纖弱的女子,豈是我能配得上的?
但最後閻婆還是強製性的把她許配給了我,我看著閻婆急切的目光,也終於點了頭。我知道閻婆的心理,一個年老的女人,沒有田產沒有房產,又是個寡婦,扶持這個家實在是累了,她希望我可以當她們的頂梁柱,給她們擋風遮雨。
婚事定在一個月後,期間一直是閻婆和我談婚宴的細節,婆惜再沒出過院子。她是不是願意嫁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成親那天,揭開她蓋頭的時候,她的眼睛是紅通通的。我的手碰到她的臉,她縮了縮身子,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鹿,害怕的看我一眼,又垂下了頭。
我一笑,坐到椅子上,取過杯子倒了兩杯酒,“婆惜,從今後,你就是我宋江的娘子!我當疼你愛你,終身相護。”
很久,我看到她的身子動了一下,她慢慢的抬起頭,接過杯子,然後我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呼喚,“官人!”
(二)
開心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婚後的生活,我和婆惜之間說不上如膠似漆,但起碼也算的上相敬如賓,這點讓閻婆很開心,也讓鄆城那些為了一點小事就吵的烏眼雞似的夫妻們羨慕。雖然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並不是好事,那意味的其實是疏遠。或許這就是一個怪圈吧:吵架的夫妻希望安寧,而安寧的,卻並不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