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忽水尚書寫了一封書來,鐵都院拆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所議之事,歸諭小女,以為必從;不期小女秉性至烈,隻欲避嫌,全不畏禍。今再三苦訓,方許名結絲蘿以行權,而實虛合巹以守正。弟思絲蘿既已定名,則合巹終難謝絕矣。隻得且聽之,以圖其漸。不識親翁以為然否?特以請命,幸示之教之,不盡。
弟名正具
鐵都院看了,暗喜道:“真是天生一對,得此淑女,可謂家門有幸,亦於名教有光矣。但隻是迎娶回來,若不合巹,又要動人議論,莫若竟去做親,閨閣內事,合巹不合巹,便無人知覺矣。”因寫書將此意回複水尚書。水尚書見說來就親,免得女兒要嫁出,愈加歡喜。兩人同議定,擇了一個大吉之日,因要張揚使人知道,便請了許多在朝顯官來吃喜筵。
到了這日,大吹大擂,十分熱鬧。到了黃昏,鐵都院打了都察院的執事,鐵中玉打著翰林院的執事,同穿了吉服,坐了大轎,徑到水尚書家來就親。到了門前,水尚書迎入前廳,與眾賓朋戚相見。相見過,遂留鐵都院在前廳筵宴,就送鐵中玉入後廳,與冰心小姐結親。鐵中玉到得後廳,天色已晚了,滿廳上垂下珠簾,隻見燈燭輝煌,有如白晝。廳旁兩廂房,藏著樂人在內,暗暗奏樂。廳上分東西,對設著兩席酒筵;廳下左右鋪著兩條紅氈。許多侍妾早已擁簇著冰心小姐,立在廳右。見鐵中玉到簾,兩個待妾忙扯開簾子,請鐵中玉入去。冰心小姐見鐵中玉進來,他毫不作兒女羞澀之態,竟喜孜孜迎接著說道:“向蒙君子鴻恩高義,銘刻於心,隻道今生不能致謝,不料天心若有意垂憐,父命忽無心遂願,今得少陳知感,誠厚幸也。請上客受賤妾一拜。”鐵中玉在縣堂看見冰心小姐時,雖說美麗,卻穿的是淺淡衣服,今日卻金裝玉裹,打扮得與天仙相似,一見了隻覺神魂無主,因答道:“卑人受夫人厚德,不敢齒牙明頌,以辱芳香。惟於夢魂焚祝,聊銘感佩。今幸親瞻仙範,正有一拜。”遂各就紅氈對拜了四禮。侍妾吩咐樂人,隱隱奏樂。拜完樂止,二人東西就位對坐。侍妾一麵獻茶,因是合巹喜筵,不分賓主,無人定席,一麵擺上酒來對飲。
飲過三巡,鐵中玉因說道:“卑人陷阱餘生,蒙夫人垂救,此恩已久相忘,不敢複致殷勤,隻卑人浪跡浮沉,若非夫人良言,指示明白,今日尚不知流落何所。今雖叨一第,不足重輕,然夫人培植恩私,固時時躍入方寸中,不能去也。”冰心小姐道:“臨事,何人不獻芻蕘;問途,童子亦能指示。但患聽之者難,從之者不易耳。君子之能從,正君子之善所也,賤妾何與焉?若論恩私之隆重,君子施於賤妾者,猶說遊戲縣堂,無大利害;至於侯孝一案,事在法司,所關天子,豈遊戲之所哉?而君子竟談笑為之。雖義俠出於天生,而雄辯驚人,正言服眾,故能聳動君臣,得以救敗為功,而令家嚴由此生還,功莫大焉!妾雖殺身不足報萬一,何況奉侍箕帚之末,而敢過為之推辭哉?所以推辭者,因向日有養病之嫌,雖君子之心,與賤妾之心無不白,而傳聞之人則不白者多矣。況於今之際,妒者有人,恨者有人,讒者有人,安保無汙辱,安保無謗毀?若遵父命,而早貪旦夕之歡,設有微言,則君子與賤妾,俱在微言中矣,其何以自表?莫若待浮言散盡,再結衤離於青天白日之下,庶不以賤妾之不幸,為君子高風累也。不知君子以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