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裏叫住撲魚的,是西京河南府部署李霸遇。在酒店裏吃酒,見撲魚的,遂叫入酒店裏去撲。撲不過,輸了幾文錢,徑硬拿了魚。撲魚的不敢和他爭,走回來說向郭大郎道:“前麵酒店裏,被人拿了魚,卻贏他幾文錢,男女納錢還官人。”貴人聽得說,道:“是甚麼人?好不諳事!既撲不過,如何拿了魚?魚是我的,我自去問他討。”這貴人不去討,萬事俱休。到酒店裏看那人時:仇人廝見,分外眼睜。
不是別人,卻是部署李霸遇。貴人一分焦躁,變做十分焦躁,在酒店門前,看著李霸遇道:“你如何拿了我的魚?”李霸遇道:“我自問撲魚的要這魚,如何卻是你的?”貴人拍著手道:“我西京投事,你要我錢,耽擱我在這裏兩個來月,不教我見令公。你今日對我,有何理說?”李霸遇道:“你明日來衙門,我周全你。”貴人大罵道:“你這砍頭賊,閉塞賢路,我不算你,我和你就這裏比個大哥二哥!”
郭大郎先脫膊,眾人喊一聲。原來貴人幼時曾遇一道士,那道士是個異人,替他右項上刺著幾個雀兒,左項上刺幾根稻穀,說道:“若要富貴足,直待雀銜穀。”從此人都喚他是“郭雀兒”。到登極之日,雀與穀果然湊在一處。
此是後話。這日郭大郎脫膊,露出花項,眾人喝采。正是:
近覷四川十樣錦,遠觀洛一團花。
李霸遇道:“你真個要廝打?你隻不要走!”貴人道:“你莫胡言亂語,要廝打快來!”李霸遇脫膊,露出一身革乞革乞韃韃的橫肉,眾人也喊一聲。好似:生鐵鑄在火池邊,怪石鐫來墳墓畔。二人拳手廝打,四下人都觀看。一肘二拳,三翻四合,打到分際,眾人齊喊一聲,一個漢子在血濼裏臥地。當下卻是輸了兀誰?作惡欺天在世間,人人背後把眉攢。隻知自有安身術,豈畏災來在目前?
郭大郎正打那李霸遇,直打到血流滿地。聽得前麵頭踏指約,喝道:“令公來。”符令公在馬上,見這貴人紅光罩定,紫霧遮身,和李霸遇廝打。李霸遇那裏奈何得這貴人?符令公教手下人:“不要驚動,為我召來。”手下人得了鈞旨,便來好好地道:“兩人且莫廝打,令公鈞旨,教來府內相見。”二人同至廳下。
符令公看這人時,生得:堯眉舜目,禹背湯肩。令公鈞旨,便問郭大郎道:“那裏人氏?因甚行打李霸遇?”貴人複道:“告令公,郭威是邢州堯山縣人氏,遠來貴府投事。李霸遇要郭威錢,不令郭威參見令公鈞顏,耽擱在旅店兩月有餘。今日撞見,因此行打,有犯台顏。小人死罪死罪!”符令公問道:“你既然遠來投奔,會甚本事?”郭大郎複道:“郭威十八般武藝盡都通曉。”令公鈞旨:教李霸遇與郭威就當廳使棒。李霸遇先時已被這貴人打了一頓,奈何不得這貴人。複令公道:“李霸遇使棒不得。適間被郭威暗算,打損身上。”令公鈞旨:“定要使棒。”郭威看著李霸遇道:“你道我暗算你?這裏比個大哥二哥!”二人把棒在手,唱了喏,部者喝教二人放對:山東大擂,河北夾槍。山東大擂,鼇魚口內噴來;河北夾槍,昆侖山頭瀉出。三轉身,兩扌顛腳。旋風響,臥烏嗚。遮攔架隔,有如素練眼前飛;打齪支撐,不若耳邊風雨過。
兩人就在廳前使那棒,一上一下,一來一往,鬥不得數合,令公符彥卿在廳上看見,喝采不迭。羊祜病中推杜預,叔牙囚裏薦夷吾。堪嗟四海英雄輩,若個男兒識丈夫?
兩人就廳下使棒,李霸遇那裏奈何得這貴人?被郭大郎一棒打番。符令公大喜!即時收在帳前,遂差這貴人做大部署,倒在李霸遇之上。郭大郎拜謝了令公,在河南府當職役。過了幾時,沒話說。
忽一日,郭部署出衙門閑幹事。行至市中,隻見食店前一個官人,坐在店前大驚小怪,呼左右教打碎這食店。貴人一見,遂問過賣:“這官人因甚的在此喧哄尋鬧?”過賣扯著部署在背後去告訴道:“這官人乃是地方中有名的尚衙內,半月前見主人有個女兒,十八歲,大有顏色。這官人見了一麵,歸去教人來傳語道:‘太夫人教請小娘子過來,說話則個。若是你家缺少錢物,但請見諭。’主人道:‘我家豈肯賣女兒?隻割舍得死!’尚衙內見主人不肯,今日來此掀打。”貴人見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雄威動,鳳眼圓睜;烈性發,龍眉倒豎。兩條忿氣,從腳底板貫到頂門。心頭一把無明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