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劍長琴四海遊,浩歌自是恣風流。
丈夫莫道無知己,明月豪僧遇客舟。
楊益,字謙之,浙江永嘉人也。自幼倜儻有大節,不拘細行,博學雄文,授貴州安莊縣令。安莊縣地接嶺表,南通巴蜀,蠻獠錯雜。人好蠱毒戰鬥,不知禮義文字;事鬼信神,俗尚妖法。產多金銀、珠翠、珍寶。
原來宋朝製度:外官辭朝,皇帝臨軒親問,臣工各獻詩章,以此卜為政能否。建炎二年丁卯三月,楊益承旨辭朝。高宗皇帝問楊益曰:“卿為何官?”楊益奏曰:“臣授貴州安莊縣知縣。”帝曰:“卿亦詢訪安莊風景乎?”楊益有詩一首獻上。詩雲:蠻煙寥落在東風,萬裏天涯迢遞中。人語殊方相識少,鳥聲目見目完聽來同。桄榔連碧迷征路,象郡南天絕便鴻。自愧年來無寸補,還將禮樂俟元功。
高宗聽奏是詩,首肯久之,惻然心動。曰:“卿處殊方,誠為可憫;暫去攝理,不久取卿回用也。”楊益揮淚拜辭。出到朝外,遇見鎮撫使郭仲威。
二人揖畢,仲威曰:“聞君榮任安莊,如何是好?”楊益道:“蠻煙瘴疫,九死一生!欲待不去,奈日暮途窮。去時必陷死地,煩乞賜教。”仲威答道:“要知端的,除是與你去問恩主周鎮撫,方知備細。恩主見謫連州,即今也要起身。”
二人同來見鎮撫周望。楊益叩首再拜曰:“楊某近任安莊邊縣,煩望指示。”周望慌忙答禮,說道:“安莊蠻獠出沒之處,家戶都有妖法,蠱毒魅人。
若能降伏得他,財寶盡你得了;若不能處置得他,須要仔細。尊正夫人,亦不可帶去,恐土官無禮。”楊益見說了,雙淚交流,道言:“怎生是好?”周望憐楊益苦切,說道:“我見謫遣連州,與公同路,直到廣東界上,與你分別。一路盤纏,足下不須計念。”楊益二人拜辭出來,等了半月有餘,跟著周望一同起身。郭仲威治酒送別過,自去了。
二人來到鎮江,雇隻大船。周望、楊益用了中間幾個大艙口,其餘艙口,俱是水手搭人覓錢,搭有三四十人。內有一個遊方僧人,上湖廣武當去燒香的,也搭在眾人艙裏。
這僧人說是伏牛山來的,且是粗魯,不肯小心。共艙有十二三個人,都不喜他,他倒要人煮茶做飯與他吃。這共艙的人說道:“出家人慈悲小心,不貪欲,那裏反倒要討我們的便宜?”這和尚聽得說,回話道:“你這一起是小人!我要你伏侍,不嫌你,也就勾了。”口裏千小人,萬小人罵眾人。眾人都氣起來,也有罵這和尚的,也有打這和尚的。這僧人不慌不忙,隨手指著罵他的說道:“不要罵!”那罵的人,就出聲不得,閉了口。又指著打他的說道:“不要打!”那打的人,就動手不得,癱了手。這幾個木呆了,一堆兒坐在艙裏,隻白著眼看。有一輩不曾打罵和尚的人,看見如此模樣,都驚張起來,叫道:“不好了,有妖怪在這裏!”喊天叫地,各艙人聽得,都走來看;也驚動了官艙裏周、楊二公。兩個走到艙口來看,果見此事,也吃驚起來。
正要問和尚,這和尚見周、楊二人是個官府,便起身朝著兩個打個問訊,說道:“小僧是伏牛山來的僧人,要去武當隨喜的。
偶然搭在寶舟上,被眾人欺負,望二位大人做主。”周鎮撫說道:“打罵你,雖是他們不是;你如此,也不是出家人慈悲的道理。”和尚見說,回話道,“既是二位大人替他討饒,我並不計較了。”把手去摸這啞的嘴道:“你自說!”這啞的人,便說得話起來。又把手去扯這癱的手道:“你自動!”這癱的人,便抬得手起來。就如耍場戲於一般,滿船人都一齊笑起來。周鎮撫悄悄的與楊益說道:“這和尚必是有法的。我們正要尋這樣人,何不留他去你艙裏問他?”楊益道:“說得是。我艙裏沒家眷可以住得。”就與和尚說道:“你既與眾人打夥不便,就到我艙裏權住罷。隨茶粥飯,不要計較。”和尚說道:“取擾不該!”和尚就到楊益艙裏住下。一住過了三四日,早晚說些經典或世務話,和尚都曉得。楊益時常說些路上切要話,打動和尚。又與他說道:“要去安莊縣做知縣。”和尚說道:“去安莊做官,要打點停當,方才可去。”楊益把貧難之事,備說與和尚,和尚說道:“小僧姓李,原籍是四川雅州人,有幾房移在威清縣住。我家也有弟兄姊妹。我回去,替你尋個有法術手段得的人,相伴你去,才無事;若尋不得人,不可輕易去。我且不上武當去了,陪你去廣裏去。”楊益再三致謝,把心腹事,備細與和尚說知。這和尚見楊益開心見誠,為人平易本分,和尚愈加敬重楊公。又知道楊公甚貧,去自己搭連內,取十來兩好赤金子,五六十兩碎銀子,送與楊公做盤纏。楊公再三推辭不肯受,和尚定要送,楊公方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