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辛苦踏山丘。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他年名上淩雲閣,豈羨當時萬戶候?
這八句詩,乃是晚唐時貫休所作。那貫休是個有名的詩僧,因避黃巢之亂,來於越地,將此詩獻與錢王求見。錢王一見此詩,大加歎賞!但嫌其“一劍霜寒十四州”之句,殊無恢廓之意。遣人對他說,教和尚改“十四州”為“四十州”,方許相見。貫休應聲‘吟詩四句’。詩曰:不羨榮華不懼威,添州改字總難依。閑雲野鶴無常住,何處江天不可飛?
吟罷,飄然而入蜀。錢王懊悔,追之不及。真高僧也。後人有詩譏誚錢王雲:文人自古傲王侯,滄海何曾擇細流?一個詩僧容不得,如何安□望添州?
此詩是說錢王度量窄狹,所以不能恢廓霸圖,止於一十四州之主。雖如此說,像錢王生於亂世,獨霸一方,做了一十四州之王,稱孤道寡,非通小可。你道錢王是誰,他怎生樣出身?有詩為證:項氏宗衰劉氏窮,一朝龍戰定關中。紛紛肉眼看成敗,誰向塵埃識駿雄?
話說錢王名霮,表字具美,小名婆留,乃杭州府臨安縣人氏。其母懷孕之時,家中時常火發,及至救之,又複不見,舉家怪異。忽一日,黃昏時候,錢公自外而來,遙見一條大蜥蜴,在自家屋上婉蜒而下。頭垂及地,約長丈餘,兩目熠熠有光。錢公大驚!正欲聲張,忽然不見。隻見前後火光亙天,錢公以為失火,急呼鄰裏求救。眾人也有已睡的,未睡的,聽說錢家火起,都爬起來。收拾撓鉤,水桶來救火時,那裏有什麼火!但聞房中呱呱之聲,錢媽媽已產下一個孩兒。錢公因自己錯呼救火,蒿惱了鄰裏。十分慚愧,正不過意。又見了這條大蜥蜴,都是怪事。想所產孩兒,必然是妖物,留之無益,不如溺死,以絕後患。也是這小孩兒命不該孩絕。東鄰有個王婆,平生念佛好善,與錢媽媽往來最厚。這一晚,因錢公呼喚救火,也跑來看。聞說錢媽媽生產,進房幫助,見養下孩兒,歡天喜地,抱去盆中洗浴。被錢公劈手奪過孩兒,按在浴盆裏麵,要將溺死。慌得王婆叫起屈來,倒身護住,定不容他下手。連聲道:“罪過,罪過!這孩子一難一度,投得個男身。作何罪業,要將他溺死?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老人家是何意故?”錢媽媽也在床褥上嚷將起來。錢公道:“這孩子臨產時,家中有許多怪異,隻恐不是好物,留之為害!”王婆道:“一點點血塊,那裏便定得好歹。況且貴人生產,多有奇異之兆。反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這孩子時,待老身領去,過繼與沒孩兒的人家養育,也是一條性命。與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業。”錢公被王婆苦勸不過,隻得留了。取個小名,就喚做婆留。有詩為證:五月佳兒說孟嚐,又因光怪誤錢王。試看腇文並後稷,君相從來豈夭亡!
古時,薑女原感巨人跡而生子,懼而棄之於野。百鳥皆舒翼覆之,三日不死。重複收養,因名曰棄。比及長大,天生聖德,能播種五穀。帝堯任為後稷之官,使主稼穡,是為周朝始祖。到武王之世,開了周家八百年基業。
又春秋時,楚國大夫腇伯比與雲阝子之女偷情,生下一兒。其母雲阝夫人以為不雅,私棄於夢澤之中。雲阝子出獵,到於夢澤,見一虎跪下,將乳喂一小兒,心中怪異。那虎乳罷孩兒,自去了。雲阝子教人抱此兒回來,對夫人誇獎此兒:“必是異人。”夫人認得己女所生,遂將實情說出,雲阝子就將女配與腇伯比為妻,教他撫養此兒。楚國士語喚“乳”做“”,喚“虎”做“於菟”。因有虎乳之異,取名曰於菟。後來長大為楚國令尹,則今傳說的楚令尹子文就是。所以說:貴人無死法。又說:
大難不死,必有後祿。今日說錢公滿意要溺死孩兒,又被王婆留住,豈非天命?
話休絮煩。再說錢婆留長成五六歲,便頭角漸異,相貌雄偉,膂力非常。
與裏中眾小兒遊戲廝打,隨你十多歲的孩兒,也弄他不過,隻索讓他為尊。
這臨安裏中有座山,名石鏡山。山有圓石,其光如鏡,照見人形。錢婆留每日同眾小兒在山邊遊戲,石鏡中照見錢婆留頭帶冕旒,身穿蟒衣玉帶,眾小兒都吃一驚,齊說“神道出現。”偏是婆留全不駭懼,對小兒說道:“這鏡中神道就是我!你們見我,都該下拜。”眾小兒羅拜於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為常。一日回去,向父親錢公說知其事。錢公不信,同他到石鏡邊照驗,果然如此。錢公吃了一驚,對鏡暗暗禱告道:“我兒婆留果有富貴之日,昌大錢宗,願神靈隱蔽鏡中之形,莫被人見,恐惹大禍。”禱告方畢,教婆留再照時,隻見小孩兒的模樣,並無王者衣冠。錢公故意罵道:“孩子家眼花說謊,下次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