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2)(1 / 2)

卻說沈昱是東京機戶,輪該解段匹到京。待各機戶段匹完日,到府領了解批,回家分付了家中事務起身。此一去,隻因沈昱看見了自家蟲蟻,又屈害了一條性命。正是:

非理之財莫取,非理之事莫為;明有刑法相係,暗有鬼神相隨。

卻說沈昱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隻一日,來到東京。把段匹一一交納過了,取了批回,心下思量:“我聞京師景致,比別處不同,何不閑看一遭,也是難逢難遇之事。”其名山勝概,庵觀寺院,出名的所在,都走了一遭。偶然打從禦用監禽鳥房門前經過,那沈昱心中是愛蟲蟻的,意欲進去一看。因門上用了十數個錢,得放進去閑看。隻聽得一個畫眉,十分叫得巧好,仔細看時,正是兒子不見的畫眉。那畫眉見了沈昱眼熟,越發叫得好聽,又叫又跳,將頭顛沈昱數次。沈昱見了,想起兒子,千行淚下,心中痛苦,不覺失聲,叫起屈來,口中隻叫得:“有這等事!”那掌管禽鳥的校尉喝道:“這廝好不知法度,這是什麼所在,如此大驚小怪起來!”沈昱痛苦難伸,越叫得響了。那校尉恐怕連累自己,隻得把沈昱拿了,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官便喝道:“你是那裏人,敢進內禦用之處,大驚小怪?有何冤屈之事?好好直說,便饒你罷。”沈昱就把兒子拖畫眉被殺情由,從頭訴說了一遍。大理寺官聽說,呆了半晌,想這禽鳥是京民李吉進貢在此,緣何有如此一節隱情?”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官,審問道:“你為何在海寧郡將他兒子謀殺了,卻將他的畫眉來此進貢?一一明白供招,免受刑罰。”李吉道:“先因往杭州買賣,行至武林門裏,撞見一個箍桶的擔上,掛著這個畫眉。是吉因見他叫得巧,又生得好,用價一兩二錢,買將回來。因他好巧,不敢自用,以此進貢上用,並不知人命情由。”勘官問道:“你卻賴與何人!這畫眉就是實跡了,實招了罷。”李吉再三哀告道:“委的是問個箍桶的老兒買的,並不知殺人情由,難以屈招。”勘官又問:“你既是問老兒買的,那老兒姓甚名誰?那裏人氏?供得明白,我這裏行文拿來,問理得實,即便放你。”李吉道:“小人是路上逢著買的,實不知姓名,那裏人氏?”勘官罵道:“這便是含糊了,將此人命推與誰償?據這畫眉,便是實跡,這廝不打不招!”再三拷打,打得皮開肉綻。李吉痛苦不過,隻得招做“因見畫眉生得好巧,一時殺了沈秀,將頭拋棄”情由。遂將李吉送下大牢監候。大理寺官具本奏上朝廷,聖旨道:“李吉委的殺死沈秀,畫眉見存,依律處斬。”將畫眉給還沈昱,又給了批回,放還原籍,將李吉押發市曹斬首。正是:

老龜煮不爛,移禍於枯桑。

當時恰有兩個同與李吉到海寧郡來做買賣的客人,蹀躞不下:“有這等冤屈事!明明是買的畫眉。我欲待替他申訴,爭奈賣畫眉的人雖認得,我亦不知其姓名,況且又在杭州。冤倒不辯得,和我連累了,如何出豁?隻因一個畜生,明明屈殺了一條性命。除我們不到杭州,若到,定要與他討個明白。”也不在話下。卻說沈昱收拾了行李,帶了畫眉,星夜奔回。到得家中,對妻說道:“我在東京替兒討了命了。”嚴氏問道:“怎生得來?”沈昱把在內監見畫眉一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嚴氏見了畫眉,大哭了一場,睹物傷情,不在話下。次日,沈昱提了畫眉,本府來銷批。將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知府大喜道:“有這等巧事。”正是:

勸君莫作虧心事,古往今來放過誰?

休說人命關天,豈同兒戲。知府發放道:“既是凶身獲著斬首,可將棺木燒化。”沈昱叫人將棺木燒了,就撒了骨殖。不在話下。

卻說當時同李吉來杭州賣生藥的兩個客人,一姓賀,一姓朱,有些藥材,徑到杭州湖墅客店內歇下,將藥材一一發賣訖。當為心下不平,二人徑入城來,探聽這個箍桶的人。尋了一日,不見消耗。二人悶悶不已,回歸店中歇了。次日,又進城來,卻好遇見一個箍桶的擔兒。二人便叫住道:“大哥,請問你,這裏有一個箍桶的老兒,這般這般模樣,不知他姓甚名誰,大哥你可認得麼?”那人便道:“客官,我這箍桶行裏,止有兩個老兒:一個姓李,住在石榴園巷內;一個姓張,住在西城腳下。不知那一個是?”二人謝了,徑到石榴園來尋。隻見李公正在那裏劈蔑,二人看了,卻不是他。又尋他到西城腳下,二人來到門首,便問:“張公在麼?”張婆道:“不在,出去做生活去了。”二人也不打話,一徑且回。

正是未牌時分,二人走不上半裏之地,遠遠望見一個箍桶擔兒來。有分直教此人償了沈秀的命,明白了李吉的事。正是:

恩義廣施,人生何處不相逢?冤仇莫結,路逢狹處難回避。

其時,張公望南回來,二人朝北而去,卻好劈麵撞見。張公不認得二人,二人卻認得張公,便攔住問道:“阿公高姓?”張公道:“小人姓張。”又問道:“莫非是在西城腳下住的?”張公道:“便是,問小人有何事幹?”二人便道:“我店中有許多生活要箍,要尋個老成的做,因此問你。你如今那裏去?”張公道:“回去。”三人一頭走,一頭說,直走到張公門首。張公道:“二位請坐吃茶。”二人道:“今日晚了,明日再來。”張公道:“明日我不出去了,專等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