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長老依韻詩罷,嗬嗬大笑。五戒聽了此言,心中一時解悟,麵皮紅一回,青一回,便轉身辭回臥房,對行者道:“快與我燒桶湯來洗浴。”行者連忙燒湯與長老洗浴罷。換了一身新衣服,取張禪椅到房中,將筆在手,拂開一張素紙,便寫八句《辭世頌》曰:吾年四十七,萬法本歸一。隻為念頭差,今朝去得急。傳與悟和尚,何勞苦相逼?幻身如雷電,依舊蒼天碧。
寫罷《辭世頌》,教焚一爐香在麵前,長老上禪椅上,左腳壓右腳,右腳壓左腳,合掌坐化。
行者忙去報與明悟禪師。禪師聽得大驚,走到房中看時,見五戒師兄已自坐化去了。看了麵前《辭世頌》,道:“你好卻好了,隻可惜差了這一著。你如今雖得個男子身,長成不信佛、法、僧三寶,必然滅佛謗僧,後世卻墮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深可痛哉!真可惜哉!你道你走得快,我趕你不著不信!”當時也教道人燒湯洗浴,換了衣服,到方丈中,上禪椅跏趺而坐。分付徒眾道:“我今去趕五戒和尚,汝等可將兩個龕子盛了,放三日一同焚化。”囑罷圓寂而去。眾僧皆驚,有如此異事!城內城外聽得本寺兩個禪師同日坐化,各皆驚訝。來燒香禮拜布施者,人山人海,男子婦人不計其數。嚷了三日,抬去金牛寺焚化,拾骨撇了。
這清一遂浼人說議親事,將紅蓮女嫁與一個做扇子的劉待詔為妻,養了清一在家,過了下半世。不在話下。
且說明悟一靈真性,直趕至四川眉州眉山縣城中,五戒已自托生在一個人家。這個人家,姓蘇名洵,字明允,號老泉居士,詩禮之人。院君王氏,夜夢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驚。明旦分娩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三朝滿月,百日一周,不在話下。
卻說明悟一靈,也托生在本處,姓謝名原,字道清。妻章氏,亦夢一羅漢,手持一印,來家抄化。因驚醒,遂生一子。年長,取名謝瑞卿。自幼不吃葷酒,一心隻愛出家。父母是世宦之家,怎麼肯?勉強送他學堂攻書資性聰明,過目不忘,吟詩作賦,無不出人頭地。喜看的是諸經內典,一覽輒能解會。隨你高僧講論,都不如他。可惜一肚子學問,不屑應舉求官,但說著功名之事,笑而不答。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蘇老泉的孩兒,年長七歲,教他讀書寫字,十分聰明,目視五行書。後至十歲來,五經三史,無所不通,取名蘇拭,字子瞻。此人文章冠世,舉筆珠璣,從幼與謝瑞卿同窗相厚,隻是誌趣不同。那東坡誌在功名,偏不信佛法,最惱的是和尚,常言:“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毒轉禿,轉禿轉毒。我若一朝管了軍民,定要滅了這和尚們,方遂吾願。”見謝瑞卿不用葷酒,便大笑道:“酒肉乃養生之物,依你不殺生,不吃肉,羊、豕、雞、鵝,填街塞巷,人也沒處安身了。況酒是米做的,又不害性命,吃些何傷?”每常二人相會,瑞卿便勸子瞻學佛,子瞻便勸瑞卿做官。瑞卿道:“你那做官,是不了之事,不如學佛三生結果。”子瞻道:“你那學佛,是無影之談,不如做官,實在事業。”終日議論,各不相勝。
仁宗天子嘉改元,子瞻往東京應舉,要拉謝瑞卿同去,瑞卿不從。子瞻一舉成名,禦筆除翰林學士,錦衣玉食,前呼後擁,富貴非常。思念窗友謝瑞卿,不肯出仕,“吾今接他到東京,他見我如此富貴,必然動了功名之念。”於是修書一封,差人到眉山縣接謝瑞卿到來。謝瑞卿也恐怕子瞻一旦富貴,果然謗佛滅僧,也要勸化他回心改念,遂隨著差人到東京,與子瞻相見。兩人終日談論,依舊各執己見,不相上下。
你說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適值東京大旱,赤地千裏。仁宗天子降旨,特於內庭修建七日黃羅大醮,為萬民祈雨。仁宗一日親自行香二次,百官皆素服奔走執事。翰林官專管撰青詞,子瞻奉旨修撰,要拉瑞卿同去,共觀勝會。瑞卿心中卻不願行,子瞻道:“你平昔最喜佛事,今日朝廷請下三十六處名僧,建下祈場,誦經設醮,你不去隨喜,卻不挫過?”瑞卿道:“朝廷設醮,雖然儀文好看,都是套數,那有什麼高僧談經說法,使人傾聽?”看起來,也是子瞻法緣該到,自然生出機會來。當日子瞻定要瑞卿作伴同往,瑞卿拗他不過,隻得從命。二人到了佛場,子瞻隨班效勞,瑞卿打扮個道人模樣,往來觀看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