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蘇堤老嫗,不知生長何年?相隨寶駕共南遷,往事能言舊汴。前度君王遊幸,一時詢舊淒然。魚羹妙製味猶鮮,雙手擎來奉獻。
話說大宋乾道淳熙年間,孝宗皇帝登極,奉高宗為太上皇。那時金邦和好,四郊安靜,偃武修文,與民同樂。孝宗皇帝時常奉著太上乘龍舟來西湖玩賞。湖上做買賣的,一無所禁,所以小民多有乘著聖駕出遊,趕趁生意。隻賣酒的,也不止百十家。
且說有個酒家婆姓宋,排行第五,喚做宋五嫂,原是東京人氏,造得好鮮魚羹,京中最是有名的。建炎中,隨駕南渡,如今也僑寓蘇堤趕趁。一日,太上遊湖,泊船蘇堤之下,聞得有東京人語音,遣內官召來,乃一年老婆婆。有老太監認得他是汴京樊樓下住的宋五嫂,善煮魚羹,奏知太上。太上題起舊事,淒然傷感,命製魚羹來獻。太上嚐之,果然鮮美,即賜金錢一百文。此事一時傳遍了臨安府,王孫公子,富家巨室,人人來買宋五嫂魚羹吃,那老嫗因此遂成巨富。有詩為證:一碗魚羹值幾錢?舊京遺製動天顏。
時人倍價來爭市,半買君恩半買鮮。又一日,禦舟經過斷橋,太上舍舟閑步,看見一酒肆精雅,坐啟內設個素屏風,屏風上寫《風入鬆》詞一首,詞雲: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馬總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裏秋千。暖風十裏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星移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太上覽畢,再三稱賞,問酒保此詞何人所作?酒保答言:“此乃太學生於國寶醉中所題。”太上笑道:“此詞雖然做得好,但末句‘重移殘酒’,不免帶寒酸之氣。”因索筆就屏上改雲:“明日重扶殘醉”。即日宣召於國寶見駕,欽賜翰林待詔。那酒家屏風上添了禦筆,遊人爭來觀看,因而飲酒,其家亦致大富。後人有詩,單道於國寶際遇太上之事。詩曰:素屏風上醉題詞,不道君王盼睞奇。
若問姓名誰上達?酒家即是魏無知。
又有詩讚那酒家雲:
禦筆親刪墨未幹,滿城聞說盡爭看。
一般酒肆偏騰湧,始信皇家雨露寬。
那時南宋承平之際,無意中受了朝廷恩澤的不知多少。同時又有文武全才,出名豪俠,不得際會風雲,被小人誣陷,激成大禍,後來做了一場沒撻煞的笑括。此乃命也,時也,運也。正是: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
話說乾道年間,嚴州遂安縣有個富家,姓汪名孚,字師中。曾登鄉薦有財有勢,專一武斷鄉曲,把持官府,為一鄉之豪霸。因殺死人命,遇了對頭,將汪孚問配吉陽軍去。他又夤緣魏國公張浚,假以募兵報效為由,得脫罪籍,回家。益治資產,複致大富。他有個嫡親兄弟汪革,字信之,是個文武全才。從幼隻在哥哥身邊居住,因與哥哥汪孚酒中爭論,一句閑話,弓敝口氣隻身徑走出門,口裏說道:“不致千金,誓不還鄉!”身邊隻帶得一把雨傘,並無財物,思想:“那裏去好?我聞得人說,淮慶一路有耕冶可業,甚好經營。且到彼地,再作道理。隻是沒有盤纏。”心生一計;自小學得些槍棒拳法在身,那時抓縛衣袖,做個把勢模樣。逢著馬頭聚處,使幾路空拳,將這傘權為槍棒,撇個架子。一般有人喝采,賚發幾文錢,將就買些酒飯用度。
不一日,渡了揚子江,一路相度地勢,直至安慶府。過了宿鬆,又行三十裏,地名麻地坡。看見荒山無數,隻有破古廟一所,絕無人居,山上都是炭材。汪革道:“此處若起個鐵冶,炭又方便,足可擅一方之利。”於是將古廟為家,在外糾合無籍之徒,因山作炭,賣炭買鐵,就起個鐵冶,鑄成鐵器,出市發賣。所用之人,各有職掌,恩威並著,無不欽服。
數年之間,發個大家事起來。遣人到嚴州取了妻子,來麻地居住。起造廳屋千間,極其壯麗。又占了本處酤坊,每歲得利若幹。又打聽望江縣有個天荒湖,方圓七十餘裏,其中多生魚蒲之類。汪革承佃為己業,湖內漁戶數百,皆服他使喚,每歲收他魚租,其家益富。獨霸麻地一鄉,鄉中有事,俱由他武斷。出則佩刀帶劍,騎從如雲,如貴官一般。四方窮民,歸之如市,解衣推食,人人願出死力。又將家財交結附近郡縣官吏,若與他相好的,酒杯來往。若與他作對的,便訪求他過失,輕則遣人訐訟,敗其聲名;重則私令亡命等於沿途劫害,無處蹤跡。以此人人懼怕,交歡恐後,分明是:
郭解重生,朱家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