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商讀書的時候，我的老師是日本人，他叫佐佐木國藏。佐佐木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尤其是對中國學生，他簡直就是個凶神惡煞。我沒少挨他的耳光，經常受到他的訓斥。讀到第三年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是全班的第一名。此時的佐佐木對我已經是高看一眼了，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愛憐之情。我能到日本留學，也是佐佐木竭力推薦的結果。因為我們家沒有錢，不可能供我留洋。由於有了佐佐木的幫助，我得到了日本方麵的出國留學資助。在金商畢業以後，要去日本留學的前一天，佐佐木把我邀請到了他的家裏。他們請我吃日本的茉吉，吃紫菜飯團，還給我包了中國餃子。佐佐木夫人還給我溫了清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而且是日本釀造的酒。就在那一天，我見到了佐佐木的女兒佐佐木慧子……
我發現，此時劉允的眼睛濕潤了，絕對不是傷感，應該是記憶喚醒了他從前的激情。我往他的茶杯裏添了些熱水，並不忍心打斷他。
佐佐木慧子剪著短發，她的臉很白，鼻頭圓圓的，嘴唇微微翹起……她一直在服侍著我們。佐佐木還特地把慧子介紹給我，她現在是女高一年級的學生。慧子是先生唯一的女兒，我明白佐佐木的用意，他希望我和慧子能成為朋友，最後能結成姻緣。這是我連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一個中國鄉下出身的窮學生，想娶一個日本教書先生的女兒做媳婦，就象當長工的窮光蛋想娶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不是癩蛤蟒蟆想吃天鵝肉，是佐佐木把天鵝送到我麵前來的。在那當時，中國人在日本人的眼裏，就是一群豬狗。可我在佐佐木的眼裏，卻是他器重的學生。我去了東京以後，我和慧子一直保持著通信……
那後來，你為什麼不娶這個名叫慧子的日本姑娘？
按佐佐木的意願，等我學成回國以後，就讓我和慧子結婚。在我剛剛得到日本先生的賞識的時候，我的心裏挺得意，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有一種出人頭地的念頭。尤其日本先生請我喝酒，並且把他的女兒奉獻在我的麵前，讓我們交朋友。這對於我一個殖民地的年輕學生，意味著什麼……在日本留學四年，我也漸漸地成熟了，對人生，對社會，對世界也有了自己的見解。我的一個最要好的同學丁國昌，他發誓，回國以後，立刻從軍，投筆從戎，把日本人從中國的國土上統統趕出去。我也有自己的抱負，我就是要徹頭徹尾地改造我們中國人的本質。提高國民素質，再也不能讓人把我們看成是豬，是狗……
所以，你從東京回國以後，並沒有娶佐佐木慧子為妻，而是娶了梅先生的孫女梅平。
是這樣，我已經看得非常透徹，民族與民族間的矛盾是不可能調和的，人種不相同，怎麼可能通婚。於是，我從國外回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梅平，完成了我的婚姻大事。
你突然做出的這個抉擇，那你的佐佐木先生能饒得了你嗎？
回國之前，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我和慧子，隻是朋友，我們或許有愛戀之情，但沒有涉及婚姻方麵的事情。我們一直在男女青年相親相愛的圈子裏逗留，而從來也沒有越軌一步。當我以請罪的態度，請求佐佐木先生恕罪時，佐佐木沒有為難我……因為我告訴他，我小的時候，家裏的長輩就為我與同村的一個女孩子訂下了娃娃親。這是規矩，這是信義，我和女孩子都長大了，到了完婚成家的年齡了，我必須同她舉行一個結婚儀式。後來，我才發覺，我和梅平根本就不存在愛情。我和她的婚姻，僅僅是出於對日本人的報複遊戲。不要自以為你有多麼的高貴，我偏偏不攀你的這根高枝。看著佐佐木的詛喪，看著慧子的悲痛欲絕的樣子，我心裏產生了一種隻有我自己才能體會到的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