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立結婚幾年,我們沒有要孩子,沒有為人父母,自然也就沒有那份責任和感情。從來到三十裏堡以後,我就一直在解讀劉允這個人。如果把他當作一本書來閱讀,其實他的人生看起來經曆充滿了苦難和艱辛,但是,他的人生並不複雜。
在給我講述他的故事的過程中,他並沒有太多地講自己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不幸。但是,隻要說起自己的女兒,他的感情潮水就洶湧澎漲起來,滔滔不絕地講,講的還是他的女兒劉慧……慧兒的心地非常善良,她被確診患了白血病發後,沒等我安慰她,她反倒安慰起我來了。她說爸呀,據說得這樣病的人在人群當中有一定的比例。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得這個病,別人也會得上的。既然我得上了,別人就不會得上。你不是一直給我講命運嗎?我想過了,這就是命運,我的命運……那時,我抱定的一個信念,我一定要把我女兒的病治好。那當時,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能采用的手段也都采用了。
我跟你說過,我甚至找過大仙大神。當時在懶漢砣子上,沒有別的廟,隻有一座小小的海神娘娘廟。拜過了大仙,我就去拜海神娘娘。我拜海神娘娘,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學生們也跟著去拜海神娘娘。開始我不知道這件事,當我得知了這件事以後,我也沒有批評大家,我對同學們說,同學們的心情老師理解。可老師的心情你們也應當理解。老師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許並不能起到什麼醫療作用。但這也是安慰我自己的一種方式。你們就好好地給我讀書。因為老師最近老往城裏的醫院跑,不能象從前那樣輔導你們,全靠你們自覺學習了……如今回想起來,我真的有些對不住我的學生們……
那時候,我真的挺矛盾,我不忍心扔下五十多個學生,守護在自己的女兒身邊。守護在自己女兒的身邊,就要把五十多個孩子的學習給耽誤了。學生和我的女兒比較起來,還是我的女兒在我心裏的位置重。我一輩子從來也沒有關心過我的女兒,我欠我女兒的債太多太多了。所以,我現在隻能選擇一頭,隻能選擇我的女兒。
我相信,你的女兒她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
你說的對,女兒還是讓我回到孩子們的跟前,讓我回到課堂上去。其實那時候對於劉慧的治療,我也幫不上什麼,不能為她做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是陳立世,可以說,為了能治好了慧兒的病,陳立世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人家說這個病要做骨髓移植手術,最好到大城市的大醫院去做。陳立世背著劉慧到北京,到上海,幾家有名的大醫院都去過。凡是能找到骨髓的地方也都去找過。也不知跑了多少腿,就是沒能找到與劉慧相同型號的骨髓……好多患了白血病的人都沒能找了與之相同型號的骨髓,我的慧兒就是這其中的一個。
我不知道劉允為什麼又跟我說起女兒劉慧,他已經跟我說過很多了。
上次,我跟你說過,在劉慧去世以後沒有幾天,陳立世也跟隨他一起去了那個世界。是我這個當父親的,親手為他們合的骨,將他們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其實在慧兒她彌留之際的回光返照的時候,慧兒跟我說起了她個人的真正遺願……她平靜地對我說,爸,我對不起你,原諒你的女兒吧。本來是應該我為你辦理後事,可是,卻讓你為我辦理後事。沒有辦法,也許這是老天爺安排的,隻能這樣。爸,你知道嗎,我媽的骨灰沒有留下來。我想,媽媽去去世以後,他們肯定把媽媽的遺體扔進了大海。我做夢好象夢到了,媽媽她在海麵上漂著,正向日本國的方向漂著。媽媽她喜歡這樣漂著,因為隻要在海上漂著,她就能漂回她的祖國。能回到她的祖國,那才是她最高興的事情……爸,等我死了以後,你把我的骨灰裝進一隻壇子裏,然後扔進大海,讓我隨著潮流漂去吧。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漂到媽媽的故鄉,媽媽出生的地方……
我沒有按照劉慧囑托去做,沒有把她的骨灰放進大海……料理完這一對年輕人的後事以後,我再也支撐不住了,也跟著倒下了。我記得,那是我有生以來最重的一埸大病,我全身的骨頭都好象散了架子,我的靈魂已經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漫無邊際地飄啊飄啊,飄到了我的老家狼窩,我想落下去,可就是落不下去。老家的人說,你呀,早已從老家走出去,這裏沒有你安身的地方。我飄到了懶漢砣子的上空,我也落不下去,砣子上的村民說,你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你走吧。我走,我往哪裏走啊?自從慧兒死了以後,我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如果我的慧兒活著,我的身體比現在還會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