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允挺真誠地說,你說我去了算是什麼?我反來複去地想這件事,真要能給政府幫忙,我不去也能幫忙。
辦公室主任說,為了能讓劉允老先生有個名份,縣裏已經有了基本意見,要將劉允老先生增補為縣政協委員。
讓來者沒有想到的是,劉允一口回絕了他們的請求,堅決不肯跟隨他們一起去會見日本人。他說,自從你們來了以後,我想了好幾天,直到現在我也沒能徹底想通。不是我不愛自己的家鄉,不是我不想為家鄉的發展建設出力。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當年到日本去留學,為的是使我們國家和民族勵精圖治,不再受東洋人的欺負。可你們現在,點頭哈腰地請人家日本人到中國來投資,說是要吸引人家的科學技術,說是吸引來人家的資金。可是,人家真正的科學技術怎麼可能在我們中國的地盤上搞。凡是人家來我們這兒投資的,哪個不是勞動力密集型的企業,他們利用的是我們的勞動力資源。我們向人家先進的國家學習,就是要學習人家的科學技術,學習人家的國民素質。幾十年前,我就一絲不苟地這樣做,你們說我是漢奸。反過來,你們做得比我要過份得多得多,還要我去做這我不願意做的事情,我不幹,要幹你們幹去吧。
辦公室主任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強忍著自己,沒有讓憋在心裏的怒氣迸發出來。他也沒有辦法,隻能用眼睛瞅著秘書劉成。
劉成心裏的那個氣呀,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已經絲毫不帶敬意了,老爺爺,你怎麼越是敬你,你越歪歪腚。退回幾年,你敢說這樣的話嗎?現在雖然沒有反革命罪,從一個有曆史問題的人嘴裏說出這樣的言論,要是追究起來,你也不是一點錯誤也沒有。看著你的年紀大,不願意和你理論。你說,你去還是不去。
劉允放緩了口氣,他說,我還是不去的好,我去了那裏,說不定會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惹得外商和政府都不高興。
辦公室主任和劉成來接劉允老先生,人沒有接去,任務就沒有完成。事先已經與日本方麵通報過了,他們今天能夠見到他們想見的人。人沒有接到現埸,怎麼跟人家交待?怎麼跟領導交待。
劉成隻好換了口氣,他說,老爺爺,政府領導為什麼會找到你劉允的頭上?因為通過這些年的招商引資,人家到中國來現埸察看;我們也到日本去搞各種各樣的招商活動。通過多種渠道,許多日本人經常提起一個曾經留學日本的金州人,他就是劉允。回到國內以後,縣領導也十分重視你這個人。你痛恨日本人,我們理解。我們雖然年輕,沒有經曆過那一段曆史。但是,我們也痛恨日本,世界上最壞的人就是日本鬼子。我們現在的招商引資,可以理解為臥薪嚐膽。潛心曆練。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永遠別再想欺負中國人。去吧,別讓我們政府領導食言。
劉允固執地搖搖頭,堅決不肯上車。
辦公室主任和劉成也無可奈何,隻好開著空車回去交差去了。
劉成一個勁地解釋,別在意,別挑他,我這個本家老爺爺真的是老糊塗了,他是滿嘴噴糞,胡說八道。
辦公室主任也說,要不看在他年紀大的份上,就把他關進公安局,看看他再敢胡說八道。現在雖然沒有反革命罪,也能給他安上一個什麼罪名。說你是個什麼罪,你就是個什麼罪。共產黨還管不了你了?
劉成安慰起主任來了,你千萬不要和我那老爺爺生氣。
辦公室主任說,我生氣不生氣不要緊,關鍵是苟主任,我們怎麼向他交待?
沒有想到,苟主任聽了兩個人的彙報,不但沒有責怪他們辦事人員,也沒有責怪劉允老先生,他說,你們倆說的不對,劉允他人不老,更不糊塗。他說話也沒有巔三不著兩,我怎麼會責備求全。劉允他九十七歲了,九十七歲,多麼難得,那是真正意義上熟透的瓜兒,我說的不是他任何時候就會從瓜秧上掉到地上,我說的是他的成熟,真正意義上的成熟。劉允他真正懂得日本人,今天他不到現埸,日本人不會怪罪於他。過後,日本人會主動前去拜會他老人家的。
事情過去之後,老人還是我行我素,盡自己的所能,幫助別人寫寫狀子,打打官司。
劉風告訴我,那次重大的談判之後,劉允雖然沒有去會見日本人,那個項目依然談得相當成功。你以為你是誰?地球離了誰照樣旋轉。毛主席逝世那時,我哭啊哭啊,我當時心裏想,毛主席死了,我們中國這下可是完了,誰來當這個家啊。後來怎麼樣?鄧小平接班以後,幹得比更加出色。劉允那次的表現,有人重視他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怎麼樣,政府領導再也沒有來找過他。領導無論怎樣看他,已經無關緊要了。但是,這件事情對我們來說,尤其是對在政府機關工作的劉成來說,可謂管生管死啊。和劉成一起進機關的人,水平不比劉成高,能力也不比劉成強。人家一個一個都提拔了起來,該到哪兒主持工作到哪兒主持工作。劉成怎麼樣呢?倒是不在政府裏當秘書了,給他分到哪裏去了呢?你想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