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陰著臉的石井一介突然笑了起來,“我從來就沒有變,我本來就是一個政治流氓,與生俱來就是。你想成流氓嗎?你成不了流氓,因為你不具備流氓的基因與素質。對不起,你可以離開這裏了,希望你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石井司令官,你別忘記,你是這個地區的憲兵司令官。我的妻子失蹤了,你有責任查找她的下落。而你,不聞不問,視人命如草芥。”
“你說得對,我視人命如草芥。不錯,你們孔家人的性命比別人高貴一些。但在我的眼裏,你姓孔,你也是中國人,所有的中國人在我眼裏統統都是豬。懂嗎,是豬……”
離開石井的辦公室,孔憲隆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眼前一陣眩暈,幾乎栽倒在地上。恢複了清醒,他想到了劉春陽。他與劉春陽是在碼頭上相遇的,他一定沒有離開碼頭。自從那次抓捕,劉春陽似乎轉入了地下活動,那次偶然相遇以後,他再也沒有看見過劉春陽。劉春陽不在碼頭,就在紅房子。隻要有空閑,孔憲隆就到那兒轉悠,他希望劉春陽能像上次那樣,突如其來從天而降。事與願違,劉春陽似乎神出鬼沒,再也沒有在碼頭上出現過。
地下黨組織被破壞以後,許多同誌被捕,劉春陽僥幸脫身,但他不能再在碼頭上呆下去了,也不能在大連市區呆下去了。他隻有到鄉下去,遠離大連市區,開展他的工作。在龍王塘,有我們的一個地下交通站,地下交通員就是村長王大山。龍王塘住的也都是山東人,忠誠厚道的山東人成了交通站的保護傘。
因為女兒的突然失蹤,呂順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好在邵勤儉消息靈通,他得到的音信就是女兒讓日本人關起來了。什麼罪名,呂啟明是共產黨。為了能把女兒從日本人手裏救出來,隻有花錢買平安。這個世界,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能把人救出來,咱不怕花錢。呂順最信任的一個人,就是邵勤儉。每一次疏通關係,邵勤儉都要從呂順手裏拿走幾萬銀洋。把門的要錢,看牢的要錢,典獄長要錢,股長要錢,處長要錢,小法官要錢,大法官也要錢。那銀洋一次又一次塞進了無底深淵,可呂順的女兒就是沒能救出監獄。
呂順已經中了魔咒,現錢花光了,他把工廠押到了錢莊,他把貨棧也押到了櫃上,他得到了回複就是日本人快要把呂啟明放回家了。總是快了快了,可盼到的,卻還是快了快了,就要放人了。日本人是獅子大張口,我們已經填進了那麼多的銀洋,也許就差最後一塊銀洋,獅子就要吃飽了。沒有這最後一塊銀洋,萬裏長征就不能走完最後一步。功虧一簣,再使出最後一把氣力。可呂順已經折騰得奄奄一息了,他再也拿不出銀洋了。他永遠也不會想到,他的女兒早已死在了日本人的手裏,他花費的那些銀洋統統進了邵勤儉掌櫃的口袋裏,包括他的工廠,他的貨棧,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所有財產資產,一切的抵押沒有成為泡影,而是邵勤儉一手導演策劃的。他中風了,身子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就像一具屍體一樣臥在炕上。
邵勤儉的並沒有收斂自己的行動,他以呂順的口吻給孔昭仁寫信,告訴他兒媳婦因為參加了共產黨,讓日本人抓進了監獄。因此,需要一大筆金錢才能營救她出獄。孔昭仁是誰,他經曆得多,見識得也多,一個小小的伎倆豈能蒙騙得了他。在整個東北三省,還沒有誰敢碰他孔昭仁家的人。邵勤儉也給孔憲隆寫信,他告訴孔大公子,他的夫人出事了,為了營救呂啟明,需要一大筆金錢。人生在世,比起人的生命,金錢算得什麼。孔憲隆相信紙條上寫的話,他親愛而尊敬的夫人為了勞苦大眾事業,她已經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寫了回信,他告訴他的嶽父呂順,不能再花錢營救,花出去的錢如同打了水漂。為了安慰失去女兒的嶽父嶽母,孔憲隆特地來到了哈爾濱。他坐在嶽父的病榻前,嶽父隻能用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發呆。他什麼也不能說,他什麼也不想說。如果能說得出來,他想對女兒的丈夫說,這一切,都是報應,他是罪有應得,他應該是這樣的下場和結局。他無怨無悔,隻是自己的女兒付出了生命。這個代價太過於慘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