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這麼說,應該說好幹部還是多的。”他說,卻顯得有幾分沉重。他又想起在長嶺鄉的那些日子,他是因為沒有任何背景,這才分派到全縣最貧困的長嶺鄉的。這地方的確太窮,比他想象的還要窮。這裏山多田少,山野裏,土地像一位身己朽木的老頭子,萎縮著身子蕭蕭瑟瑟,呈一片腐舊的灰黃。乍一見到這幅圖景,背脊心裏就一陣陣發涼,僵僵地站在那兒,像挨了一記悶棍似的,半天未挪動步兒,心裏湧起一絲難言的疲憊和無奈。可是,年輕的血液仍倔強地在血管裏奔突。於是,他便向他的那些還在鄉村當農技員的同學求助,一下來了好幾個。他們幫助村民改變種田的方法,頭一年居然就大見成效。也許正如毛澤東同誌說的“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愈是窮,愈是顯出這種成效,對比就愈是強烈,沒兩年,居然就把長嶺鄉戴了多年的“貧困鄉鎮”的帽子摘了。接著來的便是大會小會的表彰,他一下成了全縣的典型。但他心裏清楚,每當看到那蔥綠的山坡和平展的田疇,他便能徹心徹骨地感受到腳下的這塊土地蘊含著他的多少痛苦與歡樂、沮喪與希望,深切的哀惋和強烈的憶戀。他不禁長籲了一口氣。不過,在他平靜的心池裏,好似被人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圈圈漣漪。
“當然,幹壞事的終究是少數。不過,真能替群眾著想,為老百姓幹事的確實不多啊!”李小剛這樣說。
“沒那麼嚴重嘛!常說‘當官一張紙,做人一輩子’。”
“周縣長,您這兩句話,我看就有蠻多內容,報社裏那些筆杆子就可以好好地寫出一篇文章來。”
“小李啊,你可別學著盡說奉承話,”周大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奉承話聽多了,我就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了。”
兩人就都笑了起來。
〇二
四個小時後,車子開進了清河鄉政府大院。
車子剛停,周大興便急匆匆地直奔鄉政府辦公室。
辦公室裏有好些人,書記何旺、鄉長魯平、秘書老林,另外還有幾個副鄉長、幹事。他們有的在打電話,有的正圍著一幅河流渠道圖爭論著什麼。人們的臉色都很嚴肅,屋子裏的空氣極是緊張。
鄉長魯平一見周大興進來,雙眼一亮,趕忙迎了上來:“周縣長,我們正要派車子去接您,沒想您這麼快就來了。”
“水還在漲嗎?”周大興問。
“在漲。”
“多大流量?”
“流量弄不清,我隻知道已超過五四年的水位。”魯平這樣回說。1954年這裏發了一次洪水,也是這裏近百年來最大的一次洪水。
“各村都通知了沒有?”周大興又問秘書老林。
“都通知了,婦弱老幼都已轉移。”秘書老林說。
“這樣吧,”周大興對魯平說,“馬上把基幹民兵集合起來,帶到堤上去,你和幾個副鄉長分別到車田、陽穀、霞光、烏龍幾個村去。”轉頭又對李小剛說:“你和老林留在辦公室,及時把汛情的變化告訴縣委、縣政府。”
幹部們分頭離去。
周大興朝何旺一招手:“走,我們上楊柳灣去,恐怕那裏要出問題。”
何旺說:“我去吧,你在家指揮。”
“現在不是爭的時候,走吧。”說著便拽著何旺又鑽進車裏。
車子沒開出一裏地,公路上便有水漫過來,車子過不去,周大興便叫車子回去,自己與何旺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