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宋江在蓼兒窪累累顯靈,所求立應。卻說道君皇帝,在東京內院,自從賜禦酒與宋江之後,聖意累累設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隻掛念於懷。
每日被高俅、楊戩議論奢華受用所惑,隻要閉塞賢路,謀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內宮閑玩,猛然思想起李師師,就從地道中,和兩個小黃門,徑來到他後園中,拽動鈴索。李師師慌忙迎接聖駕,到於臥房內坐定。上皇便叫前後關閉了門戶。李師師盛妝向前起居已罷,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現令神醫安道全看治,有數十日不曾來與愛卿相會,思慕之甚!今一見卿,朕懷不勝悅樂!”李師師奏道:“深蒙陛下眷愛之心,賤人愧感莫盡!”房內鋪設酒肴,與上皇飲酌取樂。
才飲過數杯,隻見上皇神思困倦。點的燈燭熒煌,忽然就房裏起一陣冷風,上皇見個穿黃衫的立在麵前。上皇驚起問道:“你是甚人,直來到這裏?”
那穿黃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緣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隻在左右,啟請陛下車駕同行。”上皇曰:“輕屈寡人車駕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處,請陛下遊玩。”上皇聽罷此語,便起身隨戴宗出得後院來,見馬車足備,戴宗請上皇乘馬而行。但見如雲似霧,耳聞風雨之聲,到一個去處。但見:
漫漫煙水,隱隱雲山。不觀日月光明,隻見水天一色。紅瑟瑟滿目蓼花,綠依依一洲蘆葉。雙雙鴻雁,哀鳴在沙渚磯頭;對對,倦宿在敗荷汀畔。霜楓簇簇,似離人點染淚波;風柳疏疏,如怨婦蹙顰眉黛。淡月寒星長夜景,涼風冷露九秋天。
當下上皇在馬上觀之不足,問戴宗道:“此是何處,要寡人到此?”戴宗指著山上關路道:“請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縱馬登山,行過三重關道,至第三座關前,見有上百人,俯伏在地,盡是披袍掛鎧,戎裝革帶,金盔金甲之將。上皇大驚,連問道:“卿等皆是何人?”隻見為頭一個,鳳翅金盔,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為安撫使,卻緣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謹請陛下到忠義堂上,容臣細訴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義堂前下馬,上堂坐定,看堂下時,煙霧中拜伏著許多人。
上皇猶豫不定,隻見為首的宋江上階,跪膝向前,垂淚啟奏。上皇道:“卿何故淚下?”宋江奏道:“臣等雖曾抗拒天兵,素秉忠義,並無分毫異心。自從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後,先退遼兵,次平三寇,弟兄手足,十損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來,與軍民水米無交,天地共和。今陛下賜臣藥酒,與臣服吃,臣死無憾,但恐李逵懷恨,輒起異心,臣特令人去潤州喚李逵到來,親與藥酒鴆死。吳用、花榮,亦為忠義而來,在臣眆上,俱皆自縊而亡。臣等四人,同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裏人憐憫,建立祠堂於墓前。今臣等陰魂不散,俱聚於此,伸告陛下,訴平生衷曲,始終無異。乞陛下聖鑒。”上皇聽了大驚曰:“寡人親差天使,親賜黃封禦酒,不知是何人換了藥酒賜卿?”宋江奏道:“陛下可問來使,便知奸弊所出。”上皇看見三關寨柵雄壯,慘然問曰:“此是何所,卿等聚會於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舊日聚義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當往受生,何故相聚於此?”宋江奏道:“天帝哀憐臣等忠義,蒙玉帝符牒敕命,封為梁山泊都土地。眾將已會於此,有屈難伸,特令戴宗屈萬乘之主,親臨水泊,懇告平日衷曲。”上皇曰;“卿等何不詣九重深院,顯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陰魂魄,怎得到鳳闕龍樓?今者陛下出離宮禁,屈邀至此。”上皇曰:“寡人可以觀玩否?”宋江等再拜謝恩。
上皇下堂,回首觀看堂上牌額,大書“忠義堂”三字,上皇點頭下階。
忽見宋江背後轉過李逵,手雙斧,厲聲高叫道:“皇帝,皇帝!你怎地聽信四個賊臣挑撥,屈壞了我們性命?今日既見,正好報仇!”黑旋風說罷,掄起雙斧,徑奔上皇。天子吃這一驚,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渾身冷汗。
閃開雙眼,見燈燭熒煌,李師師猶然未寢。上皇問曰:“寡人恰在何處去來?”
李師師奏道:“陛下適間伏枕而臥。”上皇卻把夢中神異之事,對李師師一一說知。李師師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為神。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顯神靈,托夢與陛下?”上皇曰:“寡人來日,必當舉問此事。若是如果死了,必須與他建立廟宇,敕封烈侯。”李師師奏曰:“若聖上果然加封,顯陛下不負功臣之德。”上皇當夜嗟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