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官至內閣次輔,純粹是運氣好撿了個大便宜,他為人清正不結黨,在內閣就是個邊緣人物,導致他雖然知道朝中多貪,卻不知貪到了什麼地步。
這回臨時掌管國庫,看見賬目上僅餘的五萬兩白銀,他是怎麼想怎麼觸目驚心。
太上皇走得那麼急,滿打滿算也隻能運走幾萬兩銀子,何況已經搬空了內帑,又能從國庫搬多少?恐怕在魏逆打來之前,國庫就已經隻剩這麼點銀子了!
雖然戶部天天哭窮,可是真沒想到能窮到這份上啊!
銀子都花哪去了?
帶著這個深深的疑問,高澄召集眾臣,開始連夜查賬。
如果北寧留下來的都是劉加晉那般貨色,他這賬是絕對查不成的。淩青鷺知道,劉加晉忠是忠,貪也是真的貪。
不過,如他這般能做到忠與貪涇渭分明的人,實為少數。大部分留下來與北寧共存亡的大臣,都是兩袖清風剛正不阿之士。這查賬的事交到他們手上,那就是姓何的嫁給了姓鄭的——正合適。
時機也是個好時機,朝堂空空如也,不管幹什麼,都不必擔心有人下絆子。
不過高澄也知道,這個蓋子太大,到底揭不揭還是該由皇上說了算。所以他們隻是查個大概,心裏有數就完了。並且分工合作,各人隻查各人那塊,最終彙總到高澄手裏,隻有他才能看到賬目的全貌,再由皇上決定是進一步詳查還是按下不表。
如此一來,也不必搞到掀桌子的地步。
這裏高澄也耍了個小心眼,他怕淩青鷺不同意,所以沒有請示就直接開幹了。幹到一半,見外麵夜色正濃,才一拍腦門把張小角請來,說這麼晚了皇上必是睡了,他們不便打擾所以就不上奏了,隻請張公公連夜督工,也好跟皇上有個交代。
誰知道皇帝也是個夜貓子,大半夜的竟能找過來啊。
高澄有點慌。
淩青鷺哭笑不得,“行了,朕不攔你。隻是現在天色太晚,還請諸卿移步偏殿歇息,明日再繼續吧。萬一累壞了哪一位愛卿的身子,豈非朕之大痛?”
眾人眸光閃爍,深為感動,就要跪下來高呼明君社稷之福。
淩青鷺連忙擺擺手,“等一下,閣老休息之前還得勞累一二,幫朕看看這幅字。”
他將那副臨摹回來的狂草擺在桌子上。
眾臣圍過去,有那懂得草書的,一看便愣了,不多時,居然全身哆嗦起來,好似一副受到了天大震撼的樣子。
高澄撫摸著紙張,顫抖道:“這是、這是陛下所書?”
淩青鷺尷尬道:“也不能算是……是朕夢中偶得的一副字,醒來依樣畫葫蘆寫出來,卻發現認都不認識,這才匆忙前來求解。”
“陛下……”高老大人眼眶濕潤了,“陛下夢中仍念著社稷生民,憫恤之情感動九天,所以才得了這樣一句啊!陛下,此乃天人相感,上蒼所發宏願,降於君主之大誌也!有君如此,何愁大梁不興啊!”
淩青鷺更加尷尬了,打斷道:“這幾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高澄拿起筆來,平心靜氣,過了一會兒揮毫落紙。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有人癡癡地念道,念完沉寂,竟是半個字的點評也說不出來。
淩青鷺胸中驀然翻滾,怎麼也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一句,這是……何等的磅礴,又何等的悲憫!
眾臣反應過來,又要跪地山呼,但他已經如風般從殿中卷了出去,隻留下一句急匆匆的尾音:“諸卿歇著,朕還有事先走了!”
快步走回寢殿,仔細關好門,他急忙進入了星際世界。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鋪開紙張,飽蘸墨汁,鄭重落筆。
聚散濃淡有度,點畫顧盼生姿,每一個藏鋒與露鋒間,都能感受到心中的顫動。
大道回以共鳴,讓他水到渠成地入了書道。
擱下筆,淩青鷺望著這幅字,暗想:
這便是……我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