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板娘忽然間就已掠過麵攤,到了他麵前,用一雙柔軟的手臂,蛇一般纏住了他的脖子,踮起了足尖,將兩片柔軟的嘴唇貼在他的耳朵上,輕輕地說:“現在你不能動他,他也是我特地找來的人,而且是個很有用的人,等到這件事辦完,隨便你要怎麼對付他都行,反正他也跑不了的。”她軟語輕柔:“我也跑不了的。”
她說話的聲音和態度都像是情人的耳語,簡直就好像把她的老公當作個死人一樣,那位麵攤的老板居然也好像根本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獨臂人盯著她,忽然一把拎住了她的衣襟,把她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拎過那個麵攤子,才慢慢地放下,然後就一字字地說:“我要吃麵,三碗麵,三大碗。”
老板娘笑了,笑容如春花:“這是我跟別人約好的,為的隻不過是要確定他們是否真的是我約的那個人,可是你不同,你就算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的,你何必跟我說這些蠢話?”
獨臂人什麼話都不再說,而且連看都不再去看那個年輕人一眼,就好像他已經把這個人當作死人了。
就在這時候,他們又看見一個人施施然走入了這條陋巷。
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人,他們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像他這種樣子。
這個人的樣子其實並不奇怪,甚至可以說連一點奇怪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起來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高一點,也許比他自己實際的身高都要高點,因為他穿著一雙有唐時古風的高齒木屐,雖然走在泥濘的窄巷裏,一雙白襪上卻沒有濺到一點泥汙。
他的穿著並不華麗,可是質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顏色配合得也讓人覺得很舒服。
他沒有佩劍,也沒有帶任何武器,卻撐著柄很新的油紙傘。可是,當他冒著斜風細雨走入這條陰暗的陋巷中時,就好像走在豔陽滿天、百花盛放的禦花園裏一樣。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他的樣子都不會改變,因為他本來就是這麼樣一個人,不管在多麼艱苦困難危險的情況下都不會改變。
所以他臉上好像總是帶著微笑,就算他並沒有笑,別人也會覺得他在笑。
也許這就是這個人唯一奇怪的地方。
昏暗的燈光也照上這個人的臉了,並不是那種能夠讓少女們一看見就會被迷死的臉,但是也絕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除了麵湯、麵鍋、湯匙、筷子、醬油、麻油、蔥花之外,這個小麵攤也和別的小麵攤沒什麼兩樣,也有個擺鹵菜的大木盤,擺著些牛肉、肥腸、豆幹、鹵蛋。
這個人好像對每樣東西都很感興趣。
“每樣東西我都要一點,豆腐幹最好切多一點。”他說:“另外再來兩壺酒,不管什麼酒都行。”
“麵呢?”老板試探著問:“你要吃什麼麵?要幾碗?”
“半碗我都不要,”這個人微笑:“我隻想喝點酒,不想吃麵。”
這個人居然不是來吃麵。
來吃麵的三個人神色都變了,獨臂人那隻瘦骨嶙峋的大手上已有青筋凸起,麵攤的老板已經握住了那雙挑麵的長筷。
可是他的腳已經被老板娘踩住了。
“我們這裏沒有準備什麼好酒,豆腐幹倒真的鹵得不錯。”老板娘賠笑:“客官請到棚子裏頭坐,酒菜我馬上就送來。”
簡陋的席棚裏隻有三張小桌子,已經被先來的三個人分別占據了。
幸好一張桌位通常都不是隻能讓一個人坐的,通常都會配上兩三張椅凳,就正如一個茶壺通常都會配上好幾個茶杯一樣。
所以這個人總算也有個位子能坐下來。
他選的位子在第一個來的青衣人對麵,因為這個位子最近。
這個人好像很懶,能夠少走兩步就少走兩步,能夠坐下來就絕不站著。
他不但懶,而且好像有點笨,感覺也有點麻木,別人對他的敵意,他居然連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還沒有坐下去,就先問青衣人。
“天地這麼大,人這麼小,我們兩個能坐同一張桌子,看來很有緣。”他說:“我想請你喝杯酒,好不好?”
“不好,”青衣人的態度也不能算很不客氣:“我不喝酒。”
這個人摸了摸鼻子,好像覺得失望極了。
可是等到酒菜上來時,他又高興了起來:“一個人喝酒雖然無趣,至少總比沒有酒喝好一點。”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聽見有人在鼓掌。
“這真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一個人拍掌大笑而來:“就憑這句話,就值得浮三大白。”
他的笑聲豪邁而洪亮,他走路時腰杆挺得筆直,他的衣裳是剛換上的,而且漿洗得很挺,他的腰帶上懸掛著一柄烏鞘長劍,黃銅吞口和劍柄的劍鍔都擦得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