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魯二魯扛回豬草的那個夜晚,天空悄然凝聚了一團又一團的烏雲,星星和月亮全然不見了。烏雲越聚越多,夜色濃重,氣溫驟降,雪花就像一位端莊、美豔、率性的公主,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著冬天的雪橇來了。金井人沒人注意到下雪了,因為雪是在夜裏來的,在森林河穀中奔波了一天的采漿果的人,都沉浸在夢鄉中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清晨,雪深近兩尺。當金井的主婦們推開家門抱柴生火時,發現世界已改變了顏色。雪沒有停的意思,仍然漫天飄舞著。女人們慌慌張張進屋喊起了丈夫,又吆喝起了孩子,他們紛紛奔到窗前,看著蒼茫的大地,一個個目瞪口呆。
金井人一年的收獲,就這麼掩埋在大雪之下了。大地徹底地封凍了。
人們臉上滿是淒苦的表情。有的女人甚至撲倒在雪地上哭了起來,哭他們的土豆、白菜和紅紅的蘿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給糟踐了。他們冬天吃什麼?他們的牲畜和家禽吃什麼?他們覺得上了收漿果的人的當,紛紛走出家門,不約而同地朝卡車停放地走去。哪裏還有什麼卡車的影子,它早已不見了,村路上連個車轍都沒留下,可見他是在雪花到來前就走了。想著卡車上那些裝載著漿果的壇子,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們認定這輛卡車是魔鬼變成的。
卡車曾經停留的地方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王一五一家也來了。豆芽跟在父母身後,手裏捏著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披散著長發,有著狐狸一樣秀麗的臉龐,唇角漾著笑意,眼睛明亮極了,所有在場的人都認出那是年輕時的蒼蒼婆。豆芽並沒有見過那時的蒼蒼婆,那時他還沒出生呢,可他卻逼真地畫出了舊時光中的蒼蒼婆,讓所有見著這畫片的人都大吃一驚。這個聲稱人都是醜的、絕不能讓人入畫的孩子,終於畫了一個人。大人們默不作聲地垂立在風雪中,在他們眼裏,豆芽提著的就是一幅女人青春的遺像。
隻有蒼蒼婆沒有來到卡車平素停靠的地方。不是她沒出家門,她出來了,到大魯二魯家去了。她站在他們的院門前,隔著白樺木柵欄,望著這戶唯一收獲了莊稼的人家,想著這個冬天隻有他們家是殷實的,她的心中先是湧起一股蒼涼,接著是羨慕,最後便是彌漫開來的溫暖和欣慰。
二魯推開屋門,她出來抱柴火了。大魯也出來了,盡管雪仍在下,他還是拿起掃帚清理積雪了。他們抬頭眺望著遠處金井的山巒,看著昨天還是花花綠綠的日曆,今天就突然變成了白的,他們相視而笑了。
蒼蒼婆注意到,二魯的脖頸上有一圈火紅的東西。雖然離著很遠,無法仔細辨別,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串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愛穿這樣的項鏈來戴。野刺莓多生長在田間的高崗上,它們春天開花,夏季結果。到了秋天,它的果實就風幹了,像是一粒粒火紅的珠子。看來在秋收的間隙,大魯二魯也采了漿果。隻不過他們隻采了很少的一種,並且為它們作了最美的鑲嵌。
⊙文學短評
這是一篇饒有興味的小說。小村莊向來平靜而井然的秩序因突然到來收漿果的卡車而被打破,原本適時而行的秋收被中斷,村民們轉而忙著上山采摘漿果賺錢,這時還在堅持秋收的兄妹大魯二魯卻被人們一致的嘲笑。而就在人們忙著采摘漿果不顧秋收的時候,一場大雪意外地降臨,頃刻之間把收成全部掩埋,人們一年的辛苦也付之東流。小說敘述以表麵智障的大魯二魯,對比看似聰明實則目光短淺的人們,其實意在告訴我們,資本(賺錢)或現代的邏輯在進入傳統中國或鄉土時雖能長驅直入所向披靡,但並不能因此而真正改變傳統和自然時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