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起舞(9)(2 / 2)

齊耶夫就像一個話劇演員,開始在地窖中聲淚俱下地、大段大段地念著獨白,丟丟知道了一個叫羅琴科娃的女孩,知道了她的小提琴聲,知道了丈夫擁抱著她時的那種仿佛踏上了故土的感覺,知道了他懷疑她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那種內心的羞恥,知道了他正在為對丟丟和羅琴科娃的雙重的愛所受的折磨。丟丟隻覺得心仿佛被人剜了似的痛,她想哭,可卻哭不出來。齊耶夫的漫長的獨白終於結束了,他沉默著,等待丟丟的裁決。丟丟說,下麵那麼冷,你上來吧。齊耶夫說,我對不起你和小毛,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死在這裏,讓它做我的墳墓!丟丟說,你現在願意愛兩個人,就愛吧!有一天你不想愛兩個人了,那就愛一個!不管最後我是不是落到你手裏的那個愛,我都愛你!

齊耶夫腿軟著,他幾乎是爬著上來的。一上來,他就撲在丟丟懷裏,像孩子一樣委屈地哭著,一聲聲地叫著,啊——丟丟,啊——丟丟——。

七月十四日早晨,丟丟一家要離開半月樓的時候,突然發現悄悄不見了。一家人樓上樓下地找了個遍,也沒見它的影子。丟丟坐在搬家的車輛上時,心底的失落感也就更加強烈了。

他們是老八雜最後遷出的人家。一些住戶為了得到些木板做燒柴,已經把房子自行扒掉了。這裏到處是廢墟、垃圾,好像戰爭中被轟炸過的一個小村莊,冷冷清清,滿目瘡痍。丟丟想起這裏以前的生活景象,想起丁香花會,想起夜晚時回到老八雜的男人們酒後的歌聲,淚水悄然滑落下來。

八月十五日早晨,三輛坦克似的推土機,轟隆隆地同時開進老八雜。它們最先要鏟掉的,將是半月樓。當它們齊頭並進著向它圍攻,對準它蒼老的肌膚準備下口時,其中正對著門的那輛推土機的司機,忽然發現近在咫尺的門突然開了,一隻黑貓旋風般地飛起,撞上來!跟著,又飛出一個身著藍色衣裙的高個子女人!司機來不及刹車,眼睜睜地看著那扇高昂著的雪亮的鐵鏟切向他們。那個女人在飛起的瞬間,腿像閃電一樣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妖嬈的弧線。她輕盈得簡直就像一隻在水畔飛翔著的藍蜻蜓。

雪中莓

掩埋一個深入人心的地名,跟掩埋一個受人愛戴的人一樣,是很難的。盡管老八雜已經煙消雲散,但它的魂靈還在。兩年之後,那些陸續回遷到這裏的老住戶,在跟搬家公司預約的時候,在單子上填的不是“龍飄花園”的新名字,還是他們難以忘懷的“老八雜”。

龍飄花園因其地理位置的優越,剛一開工,期房的銷售就很火爆。到了工程竣工時,七百多套房子已經賣掉了百分之九十八,隻剩十幾套小戶型的房子,幾乎要清盤了,讓同業人士頗為眼紅。

那四幢高樓是銀灰色的,它們就像昂首站立在馬家溝河畔的四隻仙鶴。這四幢樓都以花兒的名字命名:迎春座、丁香座、玫瑰座、菊花座。其中,迎春座和丁香座是大戶型的,麵積都在兩百平方米左右,居住的是富人。他們幾乎家家有汽車,所以停車場的車位供不應求。玫瑰座是中等戶型的,菊花座則是小戶型的,老八雜的人主要分布在這兩幢樓裏。

老八雜人的回遷,與那些富人的喬遷是不一樣的。後者搬來的是高檔家具、液晶電視、組合音響、櫃式空調、消毒櫃、微波爐、健身器械等物品,而老八雜的人,雖然舍棄了一些破爛東西,但搬來的不過是小屏幕的電視機,歪著腦袋的電風扇,雜牌子的電冰箱、陳舊的家具以及他們賴以為生的三輪車。龍飄花園有氣派的會所、遊泳館和停車場,但唯獨沒有可以停放三輪車的地方。老八雜的人沒辦法,隻得把三輪車鎖在花園的欄杆上。物業管理部門的人非常惱火,他們三番五次地給老八雜的住戶開會,勒令他們把三輪車推走,說是這個花園小區不是農貿市場,不能停放此類車輛,如果再犯,三輪車一律沒收!老八雜的人說,我們靠它吃飯,把它扔了,等於砸了我們的飯碗啊!物業管理部的人竟然無理地說:你們這群叫花子,就不配住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