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丟並不覺得可惜。因為她在失去右腿的那個瞬間,在一生中唯一起舞的時刻,體驗到了婆婆所說的離地輕飛的感覺,那真是女人一生中最燦爛的時分啊,輕盈飄逸,如夢似幻!她至今回憶起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仍有陶醉的感覺。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上了藍色衣裙回到半月樓的,隻記得那個難忘的早晨她推開半月樓的門時,聽到了悄悄的呼喚。它蹲伏在空寂的水果架上,哀怨地看著丟丟。丟丟走過去,抱起悄悄,坐在靠近壁爐的廊柱下。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了隆隆的聲音,像雷聲一樣,越來越近。她知道這是幾隻天狗,要來吃月亮了。半月樓即將發生月食了!當牆壁發出震顫,丟丟仿佛看見了天狗正在用尖利的牙齒啃噬著這半輪月亮,她渾身顫抖著走向門,打開,陽光蜂擁而入的瞬間,悄悄飛了出去,她也隨之飛了出去!她飛得那麼的自由、浪漫,在一片絢麗的光影中幸福地失去了知覺。
丟丟醒來的時候,她已經經曆了一場長達六個小時的手術,她的右腿不見了。守候在她病床旁的,除了齊耶夫,還有柳安群。齊耶夫的眼睛紅腫著,柳安群的嘴唇則顫抖著。他們都想跟她說點安慰話,可誰也沒說出口。丟丟沒有想到,自己在昏迷之時,推土機司機撥叫了120急救電話,她被送進的這家醫院,恰好是柳安群工作的地方。當丟丟被抬到急救室,他認出她,看著她血肉模糊的腿時,柳安群的眼睛濕了。幾個專家會診的結果,她的右腿必須截肢,由柳安群執刀手術。事後柳安群跟丟丟說,他本想推脫身體不適,由別人來做這個手術,但一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撫摩她的腿了,就進了手術室。當他鋸著她的腿時,想起他們在一起曾有的快樂,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說自己那個時刻多麼希望丟丟的腿是月宮中的桂花樹啊,那樣誰也砍不倒它!它每落一次枝,又會立刻生長出來!正是這句話,把丟丟對柳安群曾有的嫉恨一掃而空,她能坦然麵對他關切的目光了。
丟丟住院的日子,齊耶夫隻上半天班,他把大半的時間騰出來陪伴妻子。盡管丟丟一再跟他說自己並不覺得痛苦,可是齊耶夫一看到丟丟的殘肢,眼淚就抑製不住地流下來。他憎恨自己。如果搬遷的前夜他不講他和羅琴科娃的故事,也許丟丟就不會在絕望中返回半月樓,要做一回起舞的藍蜻蜓。如果丟丟死了,他的生活再也不會有光明了。
齊耶夫不再去找羅琴科娃,對她除了一份憐惜外,再也沒有那種愛到深處的錐心刻骨的思念。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他愛丟丟。丟丟的根紮在這裏,這裏也就是他的故土了。
丟丟出院後,王來惠要接丟丟去她那裏,丟丟沒有反對。丟丟說,我從小就是在道外學會走路的,現在我又得練習走路了,還是回到老地方吧,那樣,走路會走得好。果然,丟丟在父母和哥哥曾經走過的街巷中,重新站了起來,學會了拄著拐走路。她去鬆花江畔看落日,去夜市聽市井的喧鬧之聲。齊耶夫為了齊小毛上學的方便,仍然住在南崗租住的房子裏,但每隔一兩天,他都要回道外看望丟丟,用食盒提著他精心為她做的飯菜。由於要不停地奔波在南崗、道裏和道外,齊耶夫兩鬢蒼蒼,頭發也掉了多半,日漸消瘦。丟丟心疼他,讓他辭了紅莓西餐店的工作,可齊耶夫說他喜歡這份工作,舍不得。年初,龍飄花園竣工後,齊耶夫悄悄貸了一筆款,把玫瑰座的房子調換到丁香座,他要了三樓正對著丁香園的房子,他知道,丁香的氣息將是一股看不見的線,會拴住丟丟的心。他在裝修房子的時候,最著意裝飾的就是對著丁香園的陽台。他為陽台貼了紫羅蘭色的牆紙,安上了羊皮吊燈和蛋青色的窗簾,放置了茶桌和藤椅,他希望丁香花開的時候,妻子能像以往一樣享受春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