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章 愛向虛空茫然中(6)(3 / 3)

我又要說到舞台了,舞台是叫人神亂情迷的場所。當你從台側,登上燈光塔樓,來到天橋,站在險伶伶的天橋上往下看。看到了底下那個,一塊板一塊板搭起的小世界,會有如真如幻的心情。這一個存在,與我們生活其中的,如此相似,可卻縮小了。不隻是空間,還有時間。你站在天橋上,開始是隔岸觀火,然後,逐漸逐漸,進去了。在你與它之間,有一條狹長的通道,類似兒童玩具幻燈機和萬花筒,玻璃鏡頭裏邊,那個四周黑暗,中央直通光明的前景的隧道。而在這裏,是隱形的通道,因前方景象的強烈引力而無須有任何實體的幫助,自然形成了引渡的通路。你進到底下的世界裏,與其共舞。燈光從前,後,上,下,左,右,四十五度側,九十度側,交相輝映,照得通亮。你的血管裏,汩汩地流淌著另一種物質的血,光的液體,身體變得輕盈,你簡直能飛啊!生活,人生,忽然被隔離出來,孤立而存,仿真,濃縮,變成戲劇。

舞台兩側的燈光塔樓,不規則的梯形,還是平行四邊形,或者是多邊的扇形。黑漆漆的,散發著水泥的潮涼氣,地麵和牆麵都是石灰與水泥的顆粒粉末。從燈架邊上望出去,舞台在半側的角度,這角度不像俯瞰那樣具有對稱平衡的裝飾感,而是更生動一些,也寫實一些。四下裏黑暗而且潮濕,涼森森的,側麵前方的小世界顯得格外迷人。登上一層,小世界在更低的側下方。再登上一層,小世界再低下去,遠下去,小下去,卻變得更加完整,真切,和具象。也因此,在這個角度,你要與它隔一些。不是說遠,僅是一臂之遙,而是隔。那隱形通道不知在什麼樣的角度裏藏匿,你暫時無法通過它抵達那裏麵。甚至你走下去,出了燈光塔樓,立在台側的幕條間,上下場的人和景擦著你的身子而過,隻差一步,就走進了舞台,可還是消除不了“隔”的感覺。那是因為具象的緣故,它越是具象越是證明它的虛假,是工匠手下的作品。濃重的匠氣,抹煞了它的幻象性質。

而到了正前方,觀眾席,舞台正麵展開,裝飾性再度出現。可這裝飾性被細節掩蓋和減弱了。生活在此凸現起來,超過了形式。形式在觀眾席與舞台的交流同情中偃低了聲色。觀看和表現這兩種活動分野明確,是舞台最為理性的一麵。然而,再翻個個兒,到了舞台的後麵,就是通常說的“後台”,迷亂,混淆又一次來臨。你看見一張張敷了厚粉,眉眼誇張的人臉,從眼前掠過。這一張張皮肉麵具,彼此相像。表情呆滯,衣著又過於鮮豔,像是假人。可是,你卻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汗味摻著脂粉味,香,又有些臭,厚膩的,熱呼呼的人味。不是散發,而是汁液般地滲出來,空氣都發粘了。後台的空氣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無論哪一個季節,都保有濕度。是由呼吸,體溫,體液形成,因和著脂粉,顆粒變得粗和重,不容易揮發,沉澱下來。那一掛掛的服裝,因不是隨穿隨洗,體味,汗酸,脂粉,垢,便也積澱著,再和著布的漿洗味,更加刺鼻,令人作嘔,可又奇異地使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