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這片基本已被毀棄的建築旁的草坡上,默然無語。這時,在下麵的山腳下,出現了兩個行路的人。溫泉流過那些破敗的房子,又從簡易公路下穿過,在溝底的灌木叢中瀦積起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這兩個路人在那裏停下來,脫下衣服走進水裏洗了起來。我們與之相隔很遠,但從姿態上仍可以看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大家都掩蔽著自己引頸長望,看得出來是希望水裏發生點什麼故事。但是故事沒有發生。兩個人洗了一通,上岸穿好衣服,背上包又邁開草原牧民那種有些籮圈的步子上路了。
我跑到山下,站到那汪水邊,用手試試水溫,才發現,到這裏,水的熱度差不多已經散失殆盡了。但是,岸邊的草地,一叢叢小葉杜鵑,使這小湖顯得那麼漂亮。我們在這個湖岸邊坐下來,攝像打開了機器。這時,上方的公路上響起汽車的刹車聲,然後,大片的塵土從斜坡上漫卷而下。塵土散盡後,一幹人站在公路上,叫我們上去說話。
我們上去了。
叫我們說話的人是鄉政府的人。他們氣勢洶洶地盤問我們來此采訪得到了誰的批準。我告訴他們我們拍紀錄片,不是新聞采訪。
他們不認為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分別。其實,他們就是不同意我們拍這個溫泉。
把一個本來美麗的地方變成這個樣子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有些憤怒地告訴他們,我們要拍攝的都是一些美麗的鏡頭,這樣的景象怎麼能入我們的鏡頭?
對方還問:“那為什麼待在這裏,而且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
我說:我來過這裏,這裏曾經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在很多人的記憶裏,這裏都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我待在這裏是想不通這個地方怎麼被糟踏成了這個樣子。那次還是你們的賢巴縣長請我來的。
他們中的一個人想起了我:“對,對,你跟兩個姑娘……對對,哈哈,對對,哈,跟她們兩個,好好,請到鄉政府去吧,我們通知賢巴縣長,也許他會來看你。好像你們是老鄉,對吧?”
我們在鄉政府安頓下來,還有豐盛的飯菜。但一種戒備的氣氛卻在四周彌漫。吃飯的時候,我笑著對鄉長說:“我感覺有被軟禁起來的味道。”
鄉長笑笑,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我忍不住問他那溫泉怎麼弄成了這麼一副模樣?他想了想,灌下一口酒:“哎,你還是問你的朋友吧。他一會兒就要到了。不過,你最好不要提這檔子事,這是他的心病,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治好了!”
我們出去散步的時候,鄉長又歎口氣說:“我在這裏代人受過,旅遊沒有搞起來,溫泉被毀成那樣,老百姓把我罵死了。”
我問他這個項目是不是賢巴主持開發的。
鄉長說:“那還能是誰,旅遊局是他一手組建的。這也是旅遊局開張做的第一件事情。”
“那也不該糟踏成這個樣子。”
鄉長苦著臉說:“反正就成了這個樣子,縣裏花了錢,我們鄉裏這些年的一點積蓄也全部投進去,結果呢,外地的遊客沒有來,當地的老百姓也不來了。等到搞成了這個樣子,再出去找投資,人家一看那個地方,唉,什麼意思都沒有了。我親自聽到一個投資的人說賢巴縣長和他的手下人都管不好這樣的項目。”
我不想理清這理不清的是非,便向他打聽當年那兩個姑娘。
鄉長說:“都不在了,教書的那個,什麼都不要跑了,聽說去了深圳,在一個民俗村裏表演歌舞。供銷社那個,辭了職跟一個藥材商人做生意去了。”他有些難看地笑了笑,“你看,我們這些地方再不發展,什麼人都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