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我認識曹毛狗許多年了,具體多少年,記不清了。反正從記事開始,他就經常和我在一起。那時候,我們年幼無知,分不清香臭,陰天蹲在屋簷下和稀泥,晴天就在山坡上撿羊屎疙瘩,玩了一天,身上又髒又臭,仿佛剛剛被人從廁所裏打撈出來。後來年齡稍大,我們又同時進了學校,甚至還坐在了一起。曹毛狗話少,走路總低著頭,就像掉了重要的東西,正仔細在地上尋找。曹毛狗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臉長得比較黑。因為臉黑,又很少笑,所以看起來總是陰沉沉的,班上的同學通常不敢惹他,看到他就遠遠避開。

其實,不僅學生怕他,老師對他也有些心虛。我和曹毛狗家離學校較遠,有十多裏路。一個下雨天的早晨,路上全是泥漿,走在上麵不穩,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稍不注意就會摔倒。盡管我和曹毛狗走得很快,但當我們一步一個腳印趕到學校時,還是晚了一步,老師已經上課了。那天是班主任的課,這個班主任喜歡處罰學生,而且隻用一招,就是讓受罰者下跪。背不出課文下跪,寫錯生字下跪,完不成作業下跪……毫無疑問,那天他也對我們下達了跪在地上的命令。

我兩腿一彎,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但曹毛狗沒跪,他不但拒絕下跪,甚至還冷冷地看著班主任。班主任見他像個樹樁似的立在那裏,火冒三丈,抬腳就朝他踢去。曹毛狗輕輕哼了一聲,被踢倒在地,但他還是沒有下跪,隻是半跪半爬地趴在地上。班主任本來還想再踢,但看到曹毛狗的目光像兩把尖銳的刀子,狠狠戳來,不由心裏一凜,把抬到半空的腳又縮了回來。

那天放學,我背著書包正打算回家。曹毛狗忽然神秘兮兮地拉著我往學校後麵的樹林走去。我問他搞什麼鬼。他沒有說話,隻是拉著我的袖子往前走。鑽進樹林,我發現裏麵拴著一隻貓。我知道那是班主任養的貓。班主任很喜歡這隻貓,在學校裏捉到耗子,他總是興奮地用棍子夾著往家跑。還一邊跑一邊笑著說,狗日的今晚日子好過了。大家都曉得, “狗日的”是指他家那隻貓。

我問曹毛狗帶我到樹林裏幹啥。曹毛狗沒有說話,而是埋頭走過去把貓抓了過來。我看到他的手緊緊捏住貓脖子,貓嘴裏發出淒厲的怪叫,幾隻腳不停地往下蹬。曹毛狗很專心地折磨那隻貓,最後,看到貓的掙紮愈來愈弱了,他忽然抓住貓的腦袋往上扭,扭了一下,又扭一下,直到把貓的脖子扭斷。我嚇了一跳,身上毫毛像鋼針似的一根根豎立起來,如果不是兩腿發軟,我一定轉身就跑。也許,班主任猜出是曹毛貓殺害了那隻貓,但他沒有找曹毛狗的麻煩,甚至後來再也沒讓曹毛狗跪過了。

看到他殘殺班主任的貓後,我一看到曹毛狗心裏就發慌,脊梁直冒涼汗。雖然我們是朋友,但我還是有些害怕。漸漸,我有意地和他疏遠了。那時候我在班上年紀最小,離開曹毛狗就經常被別的學生欺負,但不管怎樣,我都不願再接近他了。

初中畢業後,我在野馬衝租了一個小門麵賣水果。而曹毛狗跟著一個屠夫學殺豬。同時跟那個屠夫學手藝的還有幾個小夥子,但他們似乎都沒有殺豬的天分,痛得那挨了刀的豬生死不能,隻有放聲嚎叫。有一次鬧出了笑話,一個小夥子在師傅的指使下把刀子插進豬脖子,然後回到屋裏端起杯子喝茶。幾個幫忙的一邊往死豬身上淋開水,一邊剃豬毛,沒想到剃到一半的時候,那豬竟活了過來,爬起來就跑。那家人足足追了兩裏路,才把那頭光著半邊身子的豬捉回來,重新補了一刀。當時補刀的是曹毛狗,紅刀子進白刀子出,幹淨利落,那豬掙紮幾下就徹底咽氣了。

曹毛狗殺豬的手藝在野馬衝很出名,通常他殺豬不需要幫手。隻見他左手抓住豬的耳朵,右手輕輕就把刀子刺進去了。那豬挨了刀子,嘴裏發出幾聲淒厲的慘叫,然後就躺在地上不動了。也許曹毛狗最合適的就是殺豬,他下手又準又狠,無論多麼肥壯的豬,總能一刀致命,從來不捅第二刀。

曹毛狗先是走村串寨地替人殺豬,後來娶了媳婦,幹脆自己在野馬衝街頭賣起肉來。有時候賣完肉,就來我的店鋪坐坐,喝杯熱茶,順便買幾斤水果。曹毛狗告訴過我,他媳婦喜歡吃水果,特別是雲南運來的紅蘋果。曹毛狗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結婚幾年了,孩子都有了。

出事那天,就是一個趕場天。曹毛狗賣完肉就埋著頭往家走。院落裏,有幾隻雞在尋找地上的食物,其中一隻公雞展開翅膀,在一隻母雞旁邊蹭來蹭去,可以看出,它在示愛。母雞躲躲閃閃,明確拒絕。公雞有些霸道,忽然跳到母雞背上硬來。曹毛狗站在院子裏看那兩隻雞弄完好事,然後才走進屋去。他把從我店鋪裏買的水果遞給媳婦王西鳳,然後開始蹲在地上數錢。每次賣完肉,曹毛狗總要清點一下,看看賺了多少,然後把大麵值的鈔票存起來。那些鈔票和曹毛狗一樣油膩,還皺巴巴的,每次清點都要費些力氣。當曹毛狗把錢點完後,腿都酸了。他站起來,一邊錘打著大腿,一邊往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