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故意加重了驚喜二字,偏頭斜睨了一眼不遠處不再言語的餘家人
“哎,瞧臣這記性,竟忘了恭喜世子殿下喜得良緣,離世子婚期不到半月,待世子大婚,臣必攜家眷親自上門慶賀——”
裴世子勾著僵硬的唇角,紅唇白齒間硬生生的擠出兩個字
“多謝——”
“殿下,你瞧瞧,那邊站著的,不就是你的嶽丈嶽母嗎?”
裴時皮笑肉不笑,“是嗎?原來是我的嶽丈和嶽母啊——”
他說話的音調是上揚著的,王侯怎麼聽都有種怪裏怪氣的口吻
樂平侯和樂平侯夫人,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此事,再怎麼說,也是他們的不對
餘確此刻也不知如何麵對裴時
幾人互相看了對方幾眼,相顧無言
裴時坐在輪椅上,笑得依舊清朗
“嶽父嶽母大人,小婿在此有禮了——”
少年雙臂抬起,端端正正的朝著兩人請了一個禮
垮著臉的樂平侯實在笑不出來,尤其是還有一個死對頭王侯在看他的笑話
餘氏則不然,一雙眸子盯著裴時的腿看了許久,她忽而歎了口氣,這好好的孩子,長的多俊朗,卻偏偏成了個殘廢,如果青瑾在世,知道自己的心頭肉成了這副模樣,想必心裏會十分難受吧...
“好孩子,這天冷,你這腿可不能受寒” 餘氏突然想起什麼,吩咐身後跟著的隨從丫鬟春桃,“你去將我放在馬車上的護墊拿來——”
那是她親手編織的護墊,本是打算給歲稔寄過去的,可今年冬天因大雪封路,到底是耽擱了許久,她那邊漸漸轉暖,這會兒估計是用不上了...……
裴時微怔,失神的功夫,腿上有了溫度
“我們家歲稔也有腿疾,一到陰冷天氣發作的更厲害,所以平日裏要多多保暖才對——”
裴時的手輕輕摩挲著腿上護著的襲衣布料,許久才回過神來
“多謝侯夫人掛念”
不管如何,此刻,他說出這聲謝字,是發自內心的
他這個人,該如何說,他不缺有人掛念,也不缺有人對他好,可大多都是處心積慮地想要從他這裏牟取些什麼的
財也好,情也罷
他適應了一切的利益交互,這種純粹的人情味,反倒是令他覺得措手不及
不過,也許是他想得太多
也許,侯夫人對他這般好,不過也是有求於他
比如,為了將她的小女接回上京,竟然出此下策,好端端的碰瓷到了他的身上
“餘小將軍於我有救命之恩,不知……能否讓裴某和他單獨攀談幾句?”
既然裴世子都這樣說了,在場的幾人便無聲的退下了
侯夫人朝著自家兒子使眼色,不管過會兒裴世子如何問責,切記,萬萬不可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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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河畔,涼風習習
裴時坐在輪椅上,行至河邊,冷風灌進衣袖有些冷,不過倒是吹散了他的幾分酒意
方才在殿中飲得酒,不至於讓他醉,更不至於,讓他醉得不省人事
不過他寧願自己是真的醉了,不然,他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這等荒唐事
他已然是個殘廢,已然是這副浪蕩的模樣,竟還能被莫名其妙地強塞一個女子為妻,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和娶妻生子這等事情掛了鉤?
或許也不是不想,而是,他偏偏是裴時,偏偏生於北晟,偏偏……又與南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裴世子越想越心累,將懷中那道明晃晃的賜婚聖旨拋給了身後的餘確
餘確自然穩穩接住
這個永遠張揚又位高權重的世子殿下,三年未見還是這樣的性子
他是有些擔心歲稔了,那般溫吞的性子,怎麼能受的住這世子殿下陰晴不定的脾性
“玄朗,三年未見,這就是你給我的見麵禮嗎?”
“子野,我知你不滿,可如論如何,還請你好生待我妹妹——”
裴時不禁輕笑,微微側身隻露了半張側臉
“令妹知道她受了你們的編排,即將就要嫁給一個瘸腿的夫君嗎?”
裴時的一句質問,餘確沉默
“歲稔她沒有選擇…………”
“是,要麼在幾年前就被送進宮門,要麼一生獨居江南,與這兩者相比,你們覺得她嫁於我,便是一條好的出路?”
他自然是聽到了他們剛剛的對話
向來隻有他玩弄別人的份,可這次他竟成了別人的一顆棋子
“玄朗,我賭侯夫人的這步險棋,毫無勝算的可能” 裴時推著輪椅遠去,一句輕飄飄的話就這麼落了下來
“世人隻知這宮城內波雲詭譎,卻不知,我的國公府,亦不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