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心》 文\劉榮書
選自《民族文學》2012年第7期
【作者簡介】 劉榮書:1968年10月出生。河北省灤南縣人。從事業餘寫作。作品散見《長城》《山花》《江南》《北京文學》《中國作家》等雜誌。 有作品曾被本刊轉載。
從哪兒說起呢?
還是從一顆牙說起吧。
據說是顆蛀牙,上牙床左邊第三顆牙齒,醫學上稱為智齒,一次吃飯時,摧枯拉朽般碎掉了。當時範子增正在咀嚼一塊燉得稀爛的牛肉,他以為是塊骨頭,就“呸呸”吐掉了。但口腔內還是感覺到一絲異樣,漱了口,用一根牙簽去剔。遂又剔出一塊牙骨。牙齒是從中間爛掉的。一旦著急上火,它便煽風點火——臉腫得變了形,牙齦脹得像個灌滿毒汁的小氣球。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可真是要命!單單一顆小小的牙,便讓範子增飽受了萬般折磨。
去醫院拔牙那天,範子增並未想到,借由這顆小小牙齒,還會牽扯出隱藏在身體內的重大隱疾。麻藥的藥效剛起作用,範子增就覺得胸悶氣短,他有些害怕。輕點好嗎?他像個小姑娘似的和那牙醫商量。
牙醫雖穿白大褂,戴口罩,長相卻像屠戶。他像對付一根樹樁揪扯著那顆牙齒……堅持住,再堅持一下……他身形魁梧,說話操娘娘腔。正是他的娘娘腔,才不會勾起範子增埋藏在內心的恐懼。
範子增實在是堅持不住了。那潛在的心髒病發作了。
一顆帶血的牙齒被丟在托盤裏。牙醫擦著額頭的汗水,像看戰利品似的端詳著,沾沾自喜說,好了,OK了。
沒有回音。
回頭一看,範子增臉白得像一張紙,已處於休克狀態。
經搶救,範子增總算撿回一條命。
遺憾的是,牙齒的傷患還未痊愈,範子增就被推上了手術台。
心肌炎。很嚴重的心肌炎。如果不做心髒替換手術,病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就這樣,做了心髒替換手術的範子增,再次成了一個健康的人。他重新融入到以前的生活中。隻是,跳動在範子增胸腔裏的那顆鮮活的心髒——是別人的。
城管局組建時間不長。所有在編人員是從各單位抽調上來的。以前的工作崗位雖不同,但大家很快便打成了一片。畢竟,在這樣一個小小縣級市,每個人的家庭背景,來龍去脈,大家都了然於胸。
範子增卻是個例外。
在單位同事眼裏,範子增很神秘。說他神秘,是因他的來龍去脈誰都說不清楚,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口音,有一點普通話的味道,但偶爾情緒波動,一些生硬的方言仍是隨口湧出。是哪兒的方言呢?大家猜來猜去,猜不出個所以然。
範子增在同事們眼裏世故得不近人情。除那些推不開的公事,他幾乎不和任何人來往。在城管局,由於工作性質,同事之間比較“抱攢”(即團結的意思)。這幾年,城管近乎成了全民公敵,被一些人當做發泄對社會不滿的出氣筒。大家同屬過街老鼠,自己人鉤心鬥角還有什麼意思!所以說每逢陰天下雨,或是工作鬆閑,大家便吆五喝六找個地方去喝酒。每逢這時,你看不到範子增的身影。大家也不是排擠他,也邀過他幾次,但每次都被他拒絕。不是找理由或借口,而是一口回絕。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那樣子就像大家欠他什麼似的。這種溝通感情的聚會他不參加,至於說到同事間生老病死隨份子的事,就更沒他的事兒了。
即便這樣,單位裏也沒人敢小瞧他。
範子增是個有來頭的人——多大來頭沒人說得清。依他的能力和口才,怎麼就能在辦公室的位置穩坐?就連局長、副局長,都給他三分情麵——這不單是有來頭,而是大有來頭!
由於對範子增了解不深,目前我們對範子增的生活隻能做一個大概描述:範子增,四十歲,單身,家庭背景不詳,學曆籍貫不詳。
他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步履匆匆。有同事跟他打招呼,出於禮貌,他隻是點頭表示一下。有時甚至連表示都沒有。經過傳達室,他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份報紙,夾在腋下,表情木訥地坐電梯,匆匆穿過走廊,打開辦公室門鎖,悄無聲息地隱進辦公室。如果沒有事情找他,你或許會以為他是一個會隱身術的人,遁形於城市的水泥叢林之中。
範子增住在安心園小區。一百來平米的高層樓,三臥一廳一廚一衛,對一個單身漢來說,有點奢侈。據說是幾年前買下的。那時的房價跟現在比較,就像開發商白送的一樣。你看,就是這麼個人,不娶老婆,不入世,竟然會有這樣的頭腦。難怪大家嫉妒。
單位裏許多人是不知道範子增做過手術的。隻覺得許多天碰不到他。由於沒有過密交往,碰到和碰不到是同樣的概念。直到範子增重回單位,遇到他的人才發現——範子增瘦了,憔悴了,麵色卻是少有的親和與安詳。剛想和往日一樣低頭過去,不想卻聽到他熱絡的招呼聲。遂愣住。抬頭見範子增,發現他那麵色的親和,原來是由臉上的微笑帶給人的一種錯覺。不由暗自嘀咕一句:
範子增確實變了。
頭兩天還是騎車來單位,到了第三天,便改為步行了,中間還慢跑了一段。臉上掛著春風般的笑容。主動和每個認識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看來也會成為一種習慣,每每見到陌生的麵孔,那招呼也會不由得從嘴裏脫口而出。在電梯裏,一個懷抱文件的女孩剛想倒手去按樓層的指示鍵,範子增一個箭步上去,為女孩代勞。卻不想忙中出錯,將女孩懷裏的文件撞散了一地。範子增連說對不起,彎腰替女孩撿拾起來。女孩詫異地看他一眼,說聲謝謝。範子增紅了臉,木訥地說:對不起……不客氣。
所有人都在議論範子增性格上的巨大反差。那變化之大,幾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難道說,心髒真的是一個人性情的轉換器嗎?如果不是,那麼這範子增,怎麼就像換了個人,像重投了一次娘胎?
範子增感到的,首先是身體的變化。身體的變化無非是——飯量增大,睡眠質量變好。他不再對食物挑剔。以前不吃辣,現在吃。以前夜裏老做噩夢,現在卻能一夜睡到天明。夢的內容也與從前有了很大不同。很多凶險的夢不去提它,單說夢中那條懸崖峭壁上的絕路,如今豁然開朗,真的是應了峰回路轉那句老話。那路不但通暢,路的兩邊,還有桃花開放。相同的場景在夢裏出現過多次。範子增記得清楚,他出現在那路上,不是白天,而是夜晚,月光皎潔如水。奇怪的是,夜色裏的桃花竟泛著比在陽光下還要絢爛的光澤……他夢到女人的裸體,像是母親的,又像是高他三個年級的一個女同學的。女人的裸體沐浴在月光中,像塗了一層甜膩的奶汁。而女人的臉,卻在不斷變換,範子增的手觸摸上去,而夢總是在這時無端結束。他的身體處於極度亢奮中,有時下身一片黏濕。夢遺,這個最自然的生理現象,又開始在這四十歲的男人身上出現。
說到這裏,我們不妨對範子增的生活進行一番大膽揣度。作為男人,他幾乎沒有性經曆。記憶中對女人身體的想象,似乎隻有年少時無意間對母親身體的一次窺望……那天晚上,範子增結伴去外村看電影。而放電影的消息,卻是無聊的人一次訛傳,走到半路他們便被截了回來。回家時,門是虛掩的。推開門,灰暗的燈光下,母親正坐在木盆裏洗浴。母親的身子光潔而豐滿,濕漉漉的頭發垂在頸窩,母親後腰上一塊生天花時落下的瘢痕清晰可辨。對於那塊瘢痕,範子增是熟悉的,在他更小一些的時候,他曾多次撫摸過。疼不疼啊?他這樣問母親。他已很久沒有親近過母親的身體了。少年範子增在屋子裏呆立片刻,竟負氣般摔門而出……
家附近的步行街上有一間茶樓,叫“江南茶樓”。城市中的眾多茶樓,都叫這個名字。範子增不飲酒,不打麻將,來過這茶樓幾次,也算是他唯一的嗜好。夜半驚醒時,範子增喜歡泡一杯茶,獨坐窗前,看著城市慢慢醒來。他喜歡喝鐵觀音,或普洱茶。這兩種茶有一種年少時喝過的,家鄉粗茶的味道。像單位裏發的綠茶之類,喝起來不過癮。第一次去茶樓,正是因為買茶。去得久了,似乎成了熟客。店裏有新進的茶葉,老板為了推銷,便泡上一壺,讓顧客品嚐。到了第幾次?範子增記不清了。隻是覺得給自己泡茶的妹子換了一個人。範子增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女人的手,有些皸裂的,還未被勞動完全侵蝕的一雙手。新來的?他問她。她抬起眼睛,那樣一雙黑黑的眼睛,帶著一股蠻氣。黑紅的臉上還有日光暴曬的印記。她說話時,範子增愣住了。那口音摻雜了一些他家鄉的味道。後來,範子增每到茶樓消費,都要那女人服務。眼見著那女人的手一天天變得白皙,臉上黑紅的印記脫落,淪為城市裏不見陽光的蒼白。而口音呢,也被本地口音同化。他問過她,是哪兒的人?那女人愣了愣,答案和範子增猜測的相差十萬八千裏……後來範子增才慢慢了解到,在茶樓服務的女子,竟也經營著那種皮肉生意。話裏話外,那女人曾向範子增暗示過。她是這樣暗示的——大哥,要不晚上請我喝酒咋樣?或者,我看大哥也挺寂寞的,要不要妹子陪你一下啊……每次都被範子增拒絕。範子增這個人便在女人的眼裏顯得有些古怪——你既然沒有那方麵的心思,又沒有應酬,何必獨自一個人來這裏悶坐,連句調笑的話都沒有?臨走時,給的小費倒頗為可觀。
這天傍晚,範子增出現在江南茶樓。
這是他自從做了手術以來第一次出現在這裏。那女人正在應酬別的客人。範子增剛進去,她便發現了他。好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女人以為這奇怪的客人生活中發生了什麼變故。比如從前,他一個月或半個月不來,也能隔著櫥窗玻璃,見他從這條街上過,還忍不住扭頭朝店裏看。他們目光相遇,女人便熱絡地對他一笑……而這個晚上,範子增的心情竟有些急切。他不知道這幾個月過去,女人還在不在店裏。那些來城市打工的人,生活總是充滿了不確定性。範子增想向老板打聽那女人的名字,竟然想起從沒問過她叫什麼,隻能很尷尬地說,就是,就是經常給我沏茶的那位……老板一笑,朝走廊上指了指。範子增這才看見穿了深紅工作服,頭戴白色鑲藍邊帽子的女人,正坐在一間茶室外朝他笑呢。那間茶室裏的客人大概正在談著生意或是其他事情。不需要服務時,她們大多會規規矩矩待在外麵聽候吩咐。
進了單間茶室。女人泡好茶。問範子增怎麼老長時間沒來?
範子增就像換了個人。他真的是換了個人。話竟然這樣多起來,給女人講了這幾個月裏他的遭遇。傍晚的夕陽透過窗子,映在他臉上,使他的臉顯得無比生動。而他說話的方式又是輕鬆和俏皮的,說著他的在外人聽來驚心動魄的經曆。女人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臉上流露出心痛和憐惜。當然,心痛和憐惜是再平常不過的。而在範子增這裏,卻有種石破天驚的感覺。她臉上的表情使他想起自己的親人……在醫院臥床一個月,範子增幾乎將這人間的淒涼咀嚼個遍。他甚至想,要是知道她的電話多好。給她打個電話,說不定她就會去醫院陪陪他的。
直到夕陽垂落,房間裏不見一絲光亮,那女人被掩埋進巨大的黑暗裏,範子增才止住話頭。片刻安靜之後,女人母馬般的氣息終讓範子增想起他來這裏的初衷。他直言不諱地說,要不,晚上我請你吃個飯吧。
女人也曾猜想過範子增這個人——他應該是有家室的。像這種既有工作又體麵的公家人,怎麼會沒有家室呢?要不,就是離異的。而離了婚的男人,又怎會像他這樣,既動了心思,又做出羞羞慚慚的樣子,像一隻變態的貓?
就這樣,範子增平生第一次將一個陌生的女人帶進自己的生活。樓道裏黑著。一男一女輕著腳步,唯恐驚動了別人。但那些感應燈卻像專要和他們作對,或像一顆顆地雷,被他們踩亮。每當燈亮起,範子增做賊似的四下張望。拐過樓角,空間瞬時暗下。那女人在後麵拽著他的衣角。畢竟喝了些酒,範子增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猛力跺一跺腳,就如一聲斷喝,燈複又明亮。他低頭衝她笑了。
一切都那麼自然。沒有任何過渡。隻是起初範子增更像個孩子,迷戀著那女人的乳房。辦完事,女人去衝涼。範子增歪在床上,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空間很靜。除聽到女人在衛生間衝涼的聲音外,還聽到樓上人的走動聲,關門聲。生活的瞬間改變仿佛豁開的一道裂口,有那麼多新鮮的東西汩汩湧出。範子增心生感慨。他看到自己胸口上的那條刀疤。絳紅色的刀疤,像一條蟲子一樣蟄伏著。
還要不要?
那女人衝完涼,用毛巾胡嚕著頭發,見範子增專注地盯著自己的裸體,魅笑著,挑逗般這樣問。
範子增衝她做了個手勢。
他們像戀人般擁在床上。
範子增問她,叫什麼?
新米。女人的手指在他的胸腔上遊走,似要逮住那條褐紅色的蟲子。
咋就叫這麼一個名字?
就是新稻米剛打下來時我媽生的我嘛。我媽差點把我生在稻田裏了。就叫了個新米。
夜已深。女人似有留在床上與他繼續纏綿之意。範子增忽然有了一些情緒上的波動。他說,你該走了。女人說,是啊。女人從床上爬起來。範子增猶豫一下,又說,要不,你就住在這兒算了。女人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過夜的價錢很貴呢……不了,我和小姐妹住在一起,一宿不回去,她會擔心我,會罵我的。
範子增這才想到什麼,起身去褲兜裏翻找。他拿了三張票子出來。女人看了看,隻揀了一張,說,用不了這麼多的。
範子增不由分說,將那些錢硬塞在她的褲兜裏。
這麼晚了,你怕不怕?要不我送你。
女人看了他一眼,說,不用。
他點了一棵煙。送她下樓。他倆走出小區門口。女人說,看,街上還有這麼多人,這一路都有路燈,你快回去,接著睡。
玉蘭開得正盛,在靜夜裏吐著莫可名狀的香氣。街上除了三三兩兩夜遊的人,還有一個流浪漢在翻揀垃圾箱。範子增坐在略帶涼意的石凳上,看著那女人越走越遠。他忽然歎了口氣,將煙蒂扔掉,仰頭看星空,然後想起了什麼似的,遂把手機拿了出來。
其實,從出院的那刻起,他就想給那個人發一條短信的。他每天都盼著那個人來醫院看一看他。甚至,就像吩咐別人安排了他的生活那樣,安排別人來醫院看一看他也好啊。但是,沒有人來過。諸如住院等一幹事宜都是那人吩咐別人替他安排好了的。間接地,也就等於那人很鄭重地關心了他——然而出院後,範子增竟將發短信的事給忘了。
給那人打一個電話,是他來城市生活的最初幾年一個不能忘卻的心願,就像一個較為隆重的儀式。每當過節,他孤獨一人,弄了滿滿一桌子菜,他會給他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對方在電話中語氣冷淡。打過幾次之後,他竟然對範子增說,以後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就不要打電話了,好嗎?我很忙……一句“好嗎”,聽上去很溫婉,是商量的口氣,卻是不容商量的拒絕。而一句“我很忙”,像是解釋,卻是推脫的最好理由。範子增曾狠狠心想再不和他聯係,但他真的是不願失掉這最後一個親人。每逢節日,他不再打電話,問候的短信卻是要發的。他有時回,有時不回。至後來,他將一個神秘的手機號碼用短信發給範子增。告知他說,以後有了什麼事,就打這個電話好了。但你要記住,除非重要的事,你更要記住,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就這樣,那個人似乎在範子增的生活中隱掉了,卻又無時無刻不存在著。因為,範子增工作中的一切障礙和阻力,都是通過求助那個神秘的號碼,給擺平了的。那個陌生人的聲音熱情而禮貌,每當電話打過去,他都會說,好的好的,如果以後有什麼困難,你就告訴我好了……範子增也曾對那人的淡漠耿耿於懷過,但想來想去,覺得那種淡漠也算是人之常情。
借著手機屏幕上的微光,範子增發了一條短信。短信的內容是這樣的:我出院了,很好。謝謝。
他知道那人的手機肯定關機了,但第二天總會看到的。他這麼做,就好像是為了應付一個不能推脫的人情一樣。
早上刮胡子,範子增對鏡端詳——臉上是越來越有光澤了,像以前由於睡不好覺留下的黑眼圈,不見了。一雙眼睛,也越來越有神,就連他自己都感覺到,如今看人時的眼神是專注的,再不像以前那樣躲躲閃閃……每天早起,他都要懶洋洋地衝涼,一邊衝涼一邊嘴裏哼歌,竟是美聲唱法,帕瓦羅蒂的《我的太陽》……早點他改在外麵的永和豆漿吃,所以上班前的那段時間非常充裕。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晚,總有睡不完的覺,仿佛回到了十七八歲。夜裏的夢也有了新的內容:一條路曲曲折折,耳中聽到流水聲和啾啾鳥鳴。是一條上山的路。路兩邊纏著縹緲輕霧。風景在霧中時隱時現。而走在這條路上的人,身輕如燕。那種通體舒暢的感覺在夢醒後還餘味無窮……他被引領著朝山上走。至山腰,碧綠翠竹和茂密的鬆林出現。一個若隱若現的破敗山村就在那翠竹與鬆林後麵。村口有一棵巨大香樟,需一個成年人張開雙臂才能將樹身抱攏。再往上走,便攀到山頂,放眼看去,山側的走勢漸趨平緩,原來是那山勢增高,不顯陡峭了。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學校,黑色的屋瓦在綠色中掩映,顯得極為破敗。之所以知道是小學校,是因那院子裏飄揚著一麵嶄新的國旗,耳邊隱隱聽到琅琅讀書聲……
這是什麼地方呢?
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卻為何三番五次出現在夢裏?
範子增隱隱感到,夢中的旅行,一定與那顆心髒有關。
三月裏,範子增參加了一次單位組織的旅遊。留宿旅店的那晚,範子增竟然和同事喝多了。而你要知道,以前範子增是滴酒不沾的人。他還從旅遊景點買回了一串佛珠,送給了那個叫新米的女人——而那個叫新米的女人,則頻繁出入於他的家裏。對於她的身體,範子增越來越迷戀。有時他留她過夜,兩人相擁而眠,像一對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