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精神境遇的一種隱喻 文\付秀瑩
當網絡視頻、商業廣告、暢銷讀物、娛樂海報等拚接成一幅幅令人目眩神迷的文化景觀的時候,真正的藝術仿佛隻能淪為黯淡退場的尷尬角色,這構成了當今時代精神的一個側麵。所謂時代精神,意為一個時代特有的價值取向及曆史發展趨勢,涵蓋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及社會習俗。從這個意義上,中篇小說《製片人》以文學的方式,呈現了時代精神境遇的某種隱喻,書寫了我們這個時代藝術可能遭罹的命運。
“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為了理想不惜傾家蕩產,不惜身家性命;“我”是注重內心感受的人,熱血真誠,滿懷赤子之心;“我”是作家,柔軟細膩,心地純淨情懷浪漫——所有這些精神品質,注定了“我”在堅硬的現實壁壘麵前,頭破血流的慘敗。作為製片人兼編劇及導演,“我”身陷劇組的“江湖”,親身經曆了藝術誕生的陣痛,親眼見證了藝術綻放的光芒,切膚感受到了藝術命運凋零的寂寥,以及在特定情境下,藝術被誤讀、扭曲甚至褻瀆的悲苦無奈。與“我”相對應的是素琴。素琴是電影中的女一號,小說對素琴的刻畫,雖然著墨不多,但筆力飽滿,生動傳神。素琴的獨特性格固然是她童年經驗的精神映射,但成年之後,所謂“圈子”對她的心靈磨礪以及與導演李堡的情感糾葛,何嚐不是鑄成其性格氣質的深層動因。可以說,這個所謂的“圈子”,以及這個時代的某種痼疾,成為素琴最終自戕的直接推手。這把特立獨行的“素琴”,注定隻能在另一個虛擬世界被孤獨彈奏。
與素琴的高貴、空靈、唯美和憂鬱的精神氣質形成強烈對比,二十歲的女演員豔豔則是另一類典型人物,她媚俗,功利,世故,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對名利有著赤裸裸的熱愛,以及近乎決絕的攫取,並且,最重要的是,豁得出去——所謂的尊嚴、名譽、人格,都可以像蛛網一樣輕輕抹去。年輕的豔豔在圈子裏,在這個時代,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這無疑同她深度契合了這個時代的精神氣質有關。然而,即便年輕短視如豔豔,也能夠真切地看清自己的結局。“其實,素琴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這是小說結尾處,豔豔在素琴墓前的自我宣判。其實,這何嚐不是對時代精神疑難的宣判?隻不過,豔豔們身在其中,身不由己。相對於個體,時代的巨手何其強大,它把人們推入某種命運的軌道,對他們進行不由分說的精神強暴,任由他們掙紮輾轉,奔突呼號,遍體鱗傷。
而製片主任吳一根們,導演李堡們,素琴後媽,劇組各色人等,都是淹沒在時代列車滾滾征塵中的小人物。他們的精神底色與這個時代的病灶是同一譜係。精神找不到注腳,靈魂無安棲之所。他們隻能在短暫的“懸空”中苟且偷安。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劇組中,“我”和素琴之外,唯一的亮色,是臨時雇傭的司機鐵仔。貧窮,但忠直無欺,固守著一個“人”應有的道德底線。
小說運用了“戲中戲”的敘事策略,敘事者“我”,是小說中的女主角,而素琴,是電影《幻影》中的女主角。從某種意義上,“我”即是素琴,素琴即是“我”。“我”與素琴是精神上的姊妹,惺惺相惜,血脈相通。“我”和素琴相類的精神氣質,在現實和虛構中相互纏繞,互為表裏,有著驚人的交錯與重疊。於素琴這個人物中,“我”寄托了真摯的情感和對世界的全部美好期許與想象。素琴是“我”孜孜以求的理想的某種鏡像。素琴的自毀,亦是“我”的自毀。所不同的是,素琴毀滅的是肉體,我毀滅的是精神,是價值的崩潰,是理想的幻滅。小說結尾處,故事發生了戲劇般的陡轉——我的戲起死回生,大賣、大紅。而這一切,卻源自素琴之死。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隻有完成精神的自戕,才能夠死而後生——這是小說最有力量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