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姚亮攔著,霍靈真能把小護士撕碎。她不接受小護士的道歉,她質問小護士,道歉能夠挽回這件事給死去的哥哥名譽帶來的損害嗎?能夠抹平給全家人心靈帶來的傷害嗎?小護士嚇得像個兔子,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問怎麼辦才能挽回局麵,霍靈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小護士瘦弱憔悴,她的男同學也是愁眉苦臉。霍靈的怒氣消了大半。
霍靈把他們帶到縣城,安排到酒店住下,封鎖了一切消息,由姚亮二十四小時監護。她讓朋友探了探紀委的口風,答複是紀委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
北京的律師趕到了,幾句話讓霍靈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律師的個子不高,看不出是四十幾歲還是五十幾歲,京腔味兒十足,舉手投足間無不透露著幹練。律師說網絡本來就是個不負責任的載體,捕風捉影的事情比比皆是,現在是法製社會,講究一切以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網絡上的文章不足為據。霍靈開出的支票讓律師猶豫了一會兒,說目前還沒有牽涉到法律層麵,自己是無功受祿。霍靈說她知道行規,目前的階段也需要法律谘詢,這錢不是代理費,而是谘詢費。律師說讓小護士撤掉網絡上的文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樣記者們會更加大肆炒作。霍靈為自己幼稚的想法不禁臉上發熱。律師說把小護士他們滯留在這裏也是不妥的,當然更不能讓他們隨便接觸記者。霍靈聽出了律師的潛台詞,馬上到另一個房間,和小護士他們談,說自己在南方做生意,賺錢了想給父母哥哥解決住房的負擔,沒有想到惹出這麼多的麻煩,也給你們帶來了煩惱。小護士的男同學說這都怪他們,不了解情況胡亂寫什麼博客。霍靈說社會複雜,吃一塹長一智吧。小護士負疚地提出要重新寫一篇文章,進行更正。霍靈笑了,說那樣會越描越黑。
霍靈點上一支煙,說自己的公司在南方,許多業務都是承包給下麵的小經理,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在他們熟悉業務後給他們安排一個市場。小護士和男同學感激地流下眼淚,幾乎給霍靈跪下。小護士說自己早就想到南方闖蕩了,這個小縣城沒有什麼可留戀的。霍靈讓自己的司機帶他們去南方,坐大巴到北京換乘飛機。她的同學擔心他們將來還會給她帶來麻煩,霍靈認為不會,到了南方,經過一段時間的洗禮,他們就會覺得生存很現實,賺錢最重要,不會再寫什麼博客,無病呻吟了。
安頓好小護士他們兩個人,霍靈去醫院看嫂子。按照她在路上的吩咐,姚亮已經把嫂子安排進了精神病院。這被律師稱為敗招,嫂子進精神病院的時機不妥當。霍靈承認這件事欠考慮,但是已經沒有辦法,總不能再辦理出院手續住進縣醫院。霍原從樓上跳下那一刻,霍靈本來擔心的是父母,擔心他們承受不住打擊,沒有想到出事的卻是嫂子,精神恍惚,時好時壞,顛三倒四,瘋言瘋語。接下來霍靈不得不麵對記者。本市的好辦,通過同學朋友給傳個話,說市裏縣裏的領導也不願意鬧大,本市的記者就客氣地打道回府了。關鍵是省城和北京的記者,窮追猛打,大有不達目的絕不收兵的勁頭。霍靈這些年與記者打過交道,但是那多數是吃飯喝茶打牌唱歌,然後給發個新聞,也就是發布個軟性廣告。那些記者都是出於朋友關照,當然也有可觀的車馬費,現在她麵對的卻是需要深度追蹤報道的更為職業的記者。
姚亮的意思還是托人給記者傳話,律師的意見這樣的套路對這些記者沒有可操作性,不可行。霍靈問律師怎麼處理才好。律師沉思片刻,說事情已經很清楚,霍原是用你彙來的錢買的房子,沒有繼續報道的價值與必要。關鍵是地方領導要出麵,沒有哪個領導願意因為這個事讓縣城出這個風頭,那樣他們的仕途就會大受影響。霍靈和同學就去找宣傳部的領導,提供了她彙款的單據,再一個有力的證明是,那三套房子的名頭隻有一個是霍原,另外的分別是霍靈和父母。領導非常高興,表示要馬上和縣裏大領導彙報,讓他們回去等消息。他們剛剛回到賓館消息就過來了,說記者大呼上當同意撤兵。霍靈感歎領導們的確厲害。姚亮說他們就是吃這碗飯的,別看平時工作效率低,該辦的事情絕不含糊,很多當官的栽在網絡上了,他們都知道網絡的厲害。霍靈問姚亮是不是打點一下相關領導。姚亮說他來負責善後。律師擺擺手說沒有必要。霍靈問為什麼。律師轉換話題,說東北的春天比北京舒服,不幹燥,也沒有沙塵暴。
律師去睡午覺,霍靈和姚亮兩個人抽著煙,好像話說多了,累了,長時間都不說話。
姚亮和霍靈是高中同學,上學時曾經對霍靈流露出好感。霍靈說你是個好人,但是皮膚太黑,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馬王子。看姚亮有些感傷的意思,霍靈說我隻有一個哥哥,如果你願意,可以做我的二哥。姚亮說那我得多麼二啊。霍靈考上大學,姚亮沒有考上,自己折騰了幾年,當上了小老板。後來霍靈回老家的時候,他說自己想了幾年終於想好了,可以做霍靈的二哥。
半個小時後,律師很職業地敲響了他們房間的門。霍靈和律師探討下一步的事情。律師說接下來的事情更複雜、更微妙,關鍵是紀委的態度。說完這句話,律師說自己想去看二人轉,霍靈安排姚亮陪著律師去。姚亮悄悄問霍靈,律師谘詢費拿那麼多,怎麼不給支招啊?霍靈說律師有他們的行為準則,不說也罷。其實霍靈知道律師已經給指明方向了。
有姚亮牽線,找到紀委的領導不難。領導五十多歲的樣子,沒有霍靈印象中包拯般嚴肅的感覺,目光也不犀利,反而始終帶著微微的笑容。領導上下打量了霍靈,說除了模樣像霍原,其他方麵簡直就是個南方女子,身材苗條,皮膚細膩,眼睛水靈。領導在誇獎了霍靈的精明能幹之後,就大倒苦水,說網絡把人害苦了,死去的活著的人都不得安生。霍靈追述著哥哥短暫的一生,說哥哥讀書時如何吃苦,工作後如何盡心盡力,精神壓力大,以至於患上了抑鬱症。說著,自己就掉下了眼淚。領導是看不得女人流淚的,說大家都相信霍原是努力工作的,為了做好工作給自己施壓,結果搞壞了身體。領導說他們也沒有辦法,上麵催著要調查結果。霍靈拿出了一大遝彙款底單,說明了自己這些年多次給哥哥彙款,幫助父母和哥哥解決了住房,當然其中也包括屬於她自己的一套,說自己早晚也要落葉歸根。領導說太好了,有了這些單據,霍原同誌買房子的資金來源就沒有了問題。領導要帶走這些單據,霍靈說自己已經複印好了,可以給領導提供複印件。領導不禁又誇霍靈辦事精明,為霍原有這樣的好妹妹感到高興。霍靈的眼淚就又流下來。
回去和律師以及姚亮溝通了情況,姚亮很高興,說沒有想到事情處理得這樣順利,再三誇獎律師精明霍靈能幹。律師說時間不早了,抓緊時間休息,明天還有明天的事情。走出律師房間,姚亮說律師是不是故弄玄虛,霍靈沒有吭聲,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她也不清楚,她隻是覺得律師深不可測。回到家裏,父母還沒有睡,霍靈和他們講,事情差不多處理妥當,讓他們安心睡覺。爸爸說他睡不著,罵網絡,罵記者,說這和過去封建時代掘墳鞭屍差不多。霍靈發現爸爸說話明顯底氣不足,他老多了,半年裏經的事情太多,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夠殘酷的了,現在又攤上這樣的事情。霍靈費了很多的口舌,也沒有讓父親安靜下來。
父母睡覺去了,霍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著,自然還是想哥哥霍原的事情。可以確定,霍原患上抑鬱症還是她先發現的,起碼在家人裏麵。春節回來,發現霍原不怎麼說話,孩子喊他放鞭炮也不理會。霍靈的老公是南方人,比較細膩,問霍靈是不是哥哥對他們有什麼意見。霍靈勸老公別多想,說哥哥從小就性格內向不愛說話。不過,霍靈回去後還是谘詢了醫院專家,專家問了幾個症狀,霍靈覺得霍原都具備,心裏沉重起來。找個借口,霍靈把霍原約到北京,飯桌上北京的專家暗中進行了測試,給霍靈的答複是霍原抑鬱症的程度很深,最好到北京住院治療。霍靈幾乎是哭著一路回到南方,和老公商量怎麼辦。老公擔心抑鬱症治療沒有好的辦法,脫離開工作環境住進醫院也許更糟。霍靈幾乎一周和哥哥通一次電話,講一些身邊發生的笑話,開始霍原還跟著笑,後來總是借口有事情掛斷電話。霍靈詢問別人的結果是,哥哥自己一個人悶在辦公室。征求了專家的意見後,霍靈特意回到老家,準備和哥哥開誠布公地談到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怎麼談才好,設計了幾個方案,出乎她的意料,霍原承認自己有抑鬱症,說他上網查過,也偷偷到北京醫院看過,自己感覺秋天冬天很難受,夏天好一些。霍靈說你既然知道,就應該調節自己。霍原說沒有辦法了,自從收受別人的禮金開始,始終是心驚膽戰的,每天夜裏都睡不好。霍靈說不行把錢上交吧,霍原搖頭說不行,那樣會牽涉很多人,他不想害別人。霍靈問他將來怎麼辦,霍原讓霍靈放心,說他能調節好自己。霍靈知道他的病情會越來越重,隻是不知道他會選擇那樣的方式解脫。
第二天事情又有了波折。
網絡上有了新文章,引導讀者注意霍靈這個神秘的妹妹,說霍靈在小縣城極盡公關能事,操縱著事態的發展,含沙射影地提到霍靈身邊更加神秘的男同學。律師點評說黔驢技窮,開始八卦了。霍靈知道,抨擊她如何公關沒有殺傷力,對姚亮來說卻有一定的分量。她問姚亮能不能撐住。姚亮笑嗬嗬地說總算能當回網上名人,值得。
姚亮說得很輕鬆,霍靈知道姚亮其實不輕鬆。
這些年在縣城,男女關係已經不是一個敏感話題,不僅是官員和老板,就是普通的人暗地裏有個情人也是屢見不鮮。大家談論多的,是房價,是看病,是孩子升學,是生意,是升遷,沒有誰還樂於傳播男女私情。
這回不同了,網民要比小縣城的人多得多。
老公打電話先是問了事情的進展,然後是問老人身體。霍靈說,切入主題吧,別兜圈子了。老公笑了,說就你們兩個?我有自信。姚亮去過南方霍靈的家,和她老公談得來,喝酒氣氛也不錯。春節到縣城過年,姚亮拖著霍靈老公喝酒,喝到什麼都說的時候,甚至拿他們遲遲沒有生孩子開玩笑,說實在不行請說話,他可以學雷鋒。
霍靈說,特定情況下,舊情可以重溫,死灰也可以複燃。
老公說這種情形隻適用於別人,對你不生效。
霍靈說你這麼對我有信心?
老公說,那是脆弱的人做的事,你是豬堅強。
霍靈說你才是豬呢。
沉默了幾分鍾,老公說有人來調查她的廣告公司了。霍靈說老公沒有害怕吧,老公說他不是豬,但是也堅強。霍靈叮囑老公給小護士他們取個化名,放到下麵的地級市去,不要接觸任何人。老公說已經這樣做了。放下電話,霍靈心情卻不沉重,調查她再好不過了,她的廣告公司這些年發展得不錯,業務很大,不僅在省城,在幾個地市級也有了分公司,借著房地產火爆,業務風生水起,在省城買了大房子,買了好車,這樣的她在老家買幾個房子,衣錦還鄉,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