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一樣的葡萄 第十四章 一個大立櫃
老翁八十有六，一個大立櫃陪了他六十多年。
老翁搬過多次家，先從草房搬到瓦房，後從瓦房搬到筒子樓，十多年前又從筒子樓搬到單位集資樓，一次又一次地折騰，其他好多東西該處理都毫不吝惜地處理掉了，唯獨這個大立櫃，無論兒女們怎麼反對，怎麼規勸，他從來沒有舍棄過。
半年前，小兒子想結婚，但小兒子的對象說沒有房子就甭想。老翁就很著急，就給他倆租了一套70平方米的二居室，小兒子的對象一看，嘴唇撅得老高。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三十有二的小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呀，老翁無奈，隻好自己搬到租房裏。小兒子大動幹戈地裝修，老翁的大立櫃從這個房子挪到那個房子，挪得傷痕累累，蓬頭垢麵。小兒子的對象說，那破立櫃還留著幹啥，扔到外麵當柴燒都沒人撿。小兒子想，也是，便自作主張，便宜處理給一個收舊家具的。哪料想，老翁知道後大發雷霆，眼珠子瞪得像銅鈴，粗嗓子快要衝破樓頂：小子，你要是不把那個大立櫃找回來，老子跟你沒完！
小兒子知道老翁的脾氣，趕緊和幾個狐朋狗友滿城找，還好，第三天總算找回來了。老翁愛撫地摩挲著大立櫃，兩行濁淚溢滿臉頰。小兒子急忙攙住老翁，問：爸，你怎麼啦？老翁泣不成聲地說：它……它是我的牽掛啊！小兒子感到狐疑，又問：它有啥值得牽掛的？老翁一手抹淚，一手向外擺動，示意小兒子出去。小兒子扶著老翁坐下，退了出去。
老翁輕聲說：梅呀，我總算把你找回來了。說著，淚水又滂沱而下。
提起這個立櫃，它和老翁還有一段兒女們不知曉的情緣，當年老翁在店鋪裏跑腿時，店老板的女兒梅看上他了，並偷偷地和老翁定製了這個大立櫃。誰知，店老板知道後，不但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反而把女兒許配給一個大員外做二姨太，梅堅決不從，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懸梁自盡。老翁便把這個大立櫃作為梅的念物，一直保存至今。
也許是年紀大了不能受刺激的緣故，老翁第二天就病倒了。病重的老翁一直惦記著大立櫃咋處理，他先是想叫兒女們把大立櫃抬到他的墳墓前燒掉，但又覺得不妥，害怕給後人們留下費猜疑的話柄。他明白，他死後那大立櫃肯定是留不住的……想了幾天，他終於想了一個自認為很好的處理辦法。他叫兒女們把大立櫃賣了，然後買一身好料子衣服。兒女們連續找了十幾個收舊家具的，少的出二十元，多的也隻不過三十元，老翁就雙眉緊鎖，瘋瘋癲癲地說：一條命隻值二三十元？不賣！
老翁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說話已經很吃力。兒女們見老翁的時日已經不多了，便演雙簧，讓一個收舊家具的麻臉，出一千多元買了那大立櫃。小兒子拿著那一千多元，湊到老翁的耳前問：爸，您想要啥顏色的衣服？老翁的眼皮抖了十幾下才睜開，老翁說：你去買一套大姑娘穿的梅花衣服，到時候放進我的棺材裏，和我埋在一起。小兒子疑惑地瞅著老翁，以為老翁病糊塗了。老翁說：你聽清了？小兒子說：買一套大姑娘穿的梅花圖案的好料子衣服，到時候和您放在一起。老翁說：去辦吧。
小兒子又是滿城地找，也許是老翁的意願感動了上帝，還真的就找了一套梅花圖案的料子衣服。小兒子把衣服拿到老翁的床前時，老翁的呼吸已經一陣緊過一陣，出氣多，進氣少，主治醫生說：已搶救了好幾次，怕是熬不過去了。小兒子見狀，號哭道：“爸，爸，我已把梅花衣服買回來啦，您摸摸。”小兒子把老翁的手拉過來摸衣服，老翁明顯有所意識，呼吸馬上平穩了許多。可漸漸地，老翁的呼吸消失了。
老翁走得很安詳，臉上露出了有病以來最慈祥的笑容。
兒女們咿咿呀呀地哭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