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一樣的葡萄 第三十二章 發爺的墓地
發爺是朱家灣最後一位朱姓人，也就是說，朱家的興旺發達到發爺這一代也就壽終正寢了。發爺很悲哀，孤身一人過得清貧邋遢。發爺性格內向，很少與灣子裏大人們來往，可他對灣子裏小孩們很親熱，有點好吃的（那年月白麵饃就是高檔食物），對小孩們從不吝嗇。他這樣做，也許是對自己無後造成孤寂心理的補償。
發爺五十歲就開始謀劃自己的墓地，先是在他的父母親墳墓旁邊彷徨，後緊挨他父母親的墳墓栽下一圈柏樹，中間留下一片圓形空地，並在空地插一木牌，上麵叫小學生歪歪扭扭寫著“挖柏樹者七天內必死”。
雖然他誰也沒告訴自己的用意，可人們心裏都明白是咋回事。
柏樹一天天長高，發爺一天天變老。發爺原來那泛光的腦袋變得皺不拉嘰的，原本就有些駝的脊背彎得像弓一樣，走路拄著棍子才能慢慢挪步。
發爺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他拿出自己一生的積蓄，請灣子的陶木匠給他打了個壽材。壽材用上好的柏木做成，美觀氣派，老年人見了都稱羨不已。
也就是在發爺打好壽材的第七七四十九天，發爺就真的不行了，發爺早晨上茅房，一頭栽在地上，就再也沒有起來。發爺的喪事由灣子裏集體承辦，辦得很隆重，兩套哀樂班子輪流吹奏，灣子的人按男女老幼編組輪流守靈。第二天出殯，送葬的隊伍好長好長。
按照發爺生前的遺願，墓坑挖在那圈柏樹的中間，八個壯勞力不到半小時就掘得方方正正。墓坑是挖好了，但靈柩無法從柏樹中間抬進去，唯一的辦法隻有挖一至兩棵柏樹。大家都喊叫挖，可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敢下手，都懼怕發爺的咒語顯靈在自己的身上。
躑躅間，武漢下鄉的知青肖衛華說：“怕麼事？讓開，我來挖！”
肖衛華掄起撅頭，三下五除二就把兩棵柏樹挖起來撂在一旁，發爺的靈柩順利地進了墓坑。大夥兒埋葬了發爺，又把兩棵柏樹栽好。
辦完了發爺的喪事，大夥兒都覺得辦了一件很道德的體麵事，心裏有一種慰藉感。但同時，大夥兒心裏都隱隱捏著一把汗，都替知青肖衛華的安危擔心。
大夥兒扳著指頭一天一天往前挨，都盼望七天趕快過去，都期望知青肖衛華安然無恙。
六天，在大夥兒的翹首期盼中一天一天過去了。第七天，這最後的一天會怎樣呢？一塊兒扒秧草的男男女女們都跟他套近乎，有事沒事地跟他搭訕，都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渡過這個坎。
然而，就在這天下午收工的途中，知青肖衛華突然間雙手抱著腦袋，大喊頭痛，大夥趕緊扶著他，隨後卸來門板，把他抬到幾裏外的衛生院，院長親自出馬搶救，可還是愛莫能助，眼睜睜地看著他停止了呼吸。
“發爺把知青肖衛華克死了。”灣子的大人小孩都這麼說。以前常念叨發爺好處的人也怨恨起發爺來，發爺燒五七、燒百天的日子，灣子裏沒一人去上墳。
好好的肖衛華驟然死去，灣子的人們都覺得蹊蹺，他爸媽從武漢趕來也覺得不可思議。在他爸媽的強烈要求下，縣醫院破例給肖衛華進行了開顱檢查，檢查報告上寫道：肖衛華因顱內血瘤突然破裂致死。他爸媽對這種結果並不滿意，又直接找到大夫問詢：“我兒的腦瘤是怎麼形成的？估計有多長時間了？”大夫說：“腦瘤形成的原因很複雜，一句兩句說不清。至於時間問題，起碼在兩年以上。”那時候還沒有CT儀器，即使頭痛，也不能一下子準確診斷。
知青肖衛華的死因真相大白，與發爺的墓地毫無幹係。朱家灣的人們都覺得有點錯怪發爺，都覺得心裏有點愧疚。在發爺一周年的祭日那天，灣子的人們自發地到發爺的墓地進行祭奠，比他死時還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