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一樣的葡萄60(1 / 1)

傻子一樣的葡萄 第六十章 一生舍不得吃的蛋糕

母親去找精神失常的外婆,一年多了,母親沒有回來,外婆也沒有回來。這使得我們本來就捉襟見肘的日子,更是雪上添霜。父親的脾氣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壞,常常獨自蹲在屋簷下長籲短歎,即使我和姐姐萬般小心,有時還是惹得他大發雷霆,甚至被他無端毆打。我比姐姐小三歲,更多的時候是姐姐挨打。

命運對姐姐來說,很不公平。每天放學後,她不僅要完成家庭作業,還要做飯洗衣服,像很多朱家灣的婦女一樣,不知歇息地幹活。眼看母親做的布鞋都穿破了,姐姐便跑到幾裏外的公路邊撿瀝青,回來後在鍋裏熬化後,抹在我們的鞋底上,使鞋底耐磨一些。最後實在沒鞋穿了,姐姐就學著納鞋子,小手上打了很多血泡。記得我讀四年級時,姐姐說:你馬上要過生了,你想要點啥?我知道家裏寒酸,不敢有啥奢望,就低著頭小聲說:啥也不要。姐姐拽著我的胳膊說:弟弟,媽媽沒在家,我們都很可憐,但你想要啥,盡管說,姐姐一定辦到。我想到很多同學都吃過的蛋糕,黃黃的軟軟的,特別想嚐嚐。但我知道姐姐沒錢,不能為難姐姐,還是不肯說。姐姐臉一拉,生氣地說:你不說姐姐再也不理你了。我猶豫了一下,咬咬牙說道:我想吃塊蛋糕。

這件事隻是說說而已,我早把它忘了,可姐姐記得很清楚。

那幾天裏,有不少同學出天花生病,老師不讓我們接近他們,父親也叮嚀說小心被傳染。可姐姐沒有當回事,還故意跟得天花的同學玩耍。我害怕姐姐被染上病,家裏沒有錢治療,就向父親告了狀,父親氣得臉都變了形,狠狠揍了姐姐一頓。又過了幾天,西伯利亞的寒流過來,我們坐在教室裏,就能看到老師說話的嘴裏冒著白氣。可姐姐不但不加衣服,反而比平時還穿得少,我看到她嘴唇凍得發紫,叫她加衣服,她說:沒事。可就在當天晚上,姐姐先是咳嗽不止,後來又發燒,小臉燒得紅撲撲的,父親急得手足無措,我拉著姐姐的手寸步不離,灣子裏的四奶奶聽說後跑過來,又是敷涼毛巾,又是用銅錢蘸酒刮脊背,好不容易,姐姐急促的呼吸才慢慢緩和下來,父親親昵地撫摸著姐姐的額頭,濕潤著眼睛說:桂兒,你想吃點啥?姐姐翕動著幹裂的嘴唇說:

我想吃塊蛋糕。父親說:你等著,爸去給你買。

我聽到父親在外麵櫃子裏翻找,大概是沒找到錢,歎息了一聲,就去雞籠裏抓走了唯一的一隻老母雞,那可是家裏買油鹽的本錢啊……兩個小時後,父親滿頭大汗地回來了,他從褐色的包裝紙中取出兩塊蛋糕,一塊給了姐姐,一塊給了我。我接到手裏又放下,說:姐姐有病,我不吃,就趕快走出了房間。父親追出來,說姐姐叫我。我坐到姐姐床邊,姐姐用母親般憐愛的眼神看著我說:姐姐故意凍病,就是為了你能嚐嚐蛋糕,聽姐的話,快把這蛋糕吃了。我想到姐姐的善良,眼淚在眼睛裏打著轉轉,說:我吃不下去。姐姐很不高興,說:你要真不吃,姐姐以後就不理你了。見姐姐真生氣了,我拿起一塊蛋糕,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姐姐看到我的饞相,勉強地笑著說:把這塊也吃了。我說那塊是你的,就跑出去了。

十天後,我的生日到了,姐姐悄悄塞給我一塊蛋糕,說:姐姐一直給你留著,你吃吧。我看著那塊幹得像石頭一樣的蛋糕,心裏頓生無限感慨,我跑到家裏的後坡上,傷心地哭著說:媽啊,你咋還不回來啊,我和姐姐都想你啊……那塊蛋糕,我一直放在櫃子裏珍藏著。

我們家裏雖然缺吃少穿,但我和姐姐的學習,從來沒有讓父親操過心。我上初中時,一次暑假後要開學了,父親把我和姐姐叫到身邊,看得出,他心情十分沉重,更多的是無奈,他說:你們兩個都是爸的心肝,馬上要開學了,爸實在供不起兩個,誰上,你們商量。爸說完,臉扭向一邊,他害怕我們看到他流淚。我說:姐姐比我學習好,讓姐姐上……我還沒說完,姐姐就搶著說:不行,弟弟以後要做家裏的頂梁柱……父親最後支持了姐姐的決定。

我讀高中時離家遠,很少回家。姐姐每周都步行十幾裏,給我送鹹菜。為了給家裏減輕點負擔,夏天裏天黑得晚的時候,我就到學校旁邊的建築工地上當小工,貼補點夥食。可能是我營養不夠,體力差,加之不小心,一次搬石頭時手一滑,腳的大拇指被石頭砸得血淋淋的。有人跟我姐姐說我出事了,姐姐當時在一個製衣廠裏學裁縫,聽說後就往樓下跑,由於心急,不幸從樓上摔下來,當工人們把她送到醫院時,她已經不省人事……五天後,我才知道可憐的姐姐離開了人世。趴在姐姐的墳墓前,我哭得昏死了一次又一次……如今,我已在政府的資助下讀完了大學,並有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可那塊蛋糕,我一直珍藏在我身邊,那可是我姐姐的靈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