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對屋內的嬪妃們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且先出去吧。”

幾人又忙魚貫而出,李氏邊走還邊打量著雲瑤。

她看著李氏瘦削蒼老的臉,隻微微笑了笑,福身對她們見禮,又上前朝皇後福身請安。

皇後躺在錦被中,隻剩下了瘦瘦小小的一團,臉色蠟黃中透著灰敗之氣,說話都有些吃力。

胤禛問了幾句太醫的診斷,用過何種藥,伺候的嬤嬤都一一仔細回答了。

他對皇後關心地道:“你且安心養病,不用操心太多。

你們先說說話吧,等下朕再來看你。”

胤禛走後,皇後斥退屋子裏的下人,指著床邊的錦凳說道:“坐吧,抬頭看你太累了。”

雲瑤頓了下,依言在錦凳上坐下,任由皇後打量。

半晌後,皇後長長呼出口氣,說道:“世道真不公平啊,你一點都沒有變。

真是太討厭了,若是你過得不好,我還能開心點。”

雲瑤沒想到皇後如此坦白,一時愣在了那裏。

皇後笑了起來,“瞧著你的模樣,沒心沒肺地過得才好,可惜我到了臨死之前才懂得了這個道理。

這些年你不在京城,可是你卻處處都在。

我經常都在琢磨,你究竟有什麼好。

可惜琢磨得都快死了,才琢磨透這個道理。”

雲瑤看著她,也跟著笑起來,兩人相視一笑泯恩仇,年少過往都已是昨日煙雲。

她幹脆直接說道:“是,我一直都這樣,自己天下第一,誰都比不過。

自己過好了,才有閑暇顧及別人。

有人說這是自私,自私就自私吧。

女人太難了,自己都不愛自己,那誰還稀罕你啊,是吧?

人一輩子就這麼幾十年,怎麼痛快怎麼來。

你看我連孩子都沒有,以前沒有想過要生孩子,到現在也沒有後悔。

若是有孩子,那操的心又得更多了。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說我本又自私,我還留在這裏爭什麼啊。

再說死後就占那麼點兒地,說句難聽的話,陵墓修那麼豪華,倒便宜了以後的盜墓賊。”

皇後神情有刹那間的錯愕,接著也嘲諷地笑了笑,“我倒想與順治帝他們一樣火葬,一把火燒掉一了百了,可惜我做不了主。

說起來真可笑,我們明明是仇人,可對著你我還能說幾句心裏話,知道你懂。”

雲瑤說道:“最了解你的,還得是自己的仇人。”

皇後神情恍惚,說了一段話後,累得又得歇息一陣,她喘息著喃喃道:“下輩子我不再這樣了,但願還有下輩子。”

雲瑤看著她,心裏說不出的悲涼。

想了想低聲道:“下輩子去別的世界吧,那裏雖然沒有十全十美,可是女人不會過得這樣苦。

女人也能自食其力,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皇後眼中驀然迸發出熱烈的光芒,激動地問道:“真的嗎?”

雲瑤微笑著點點頭,“肯定有那樣的世界。”

皇後手搭在胸前,神色向往,不知道在癡癡想著什麼。

雲瑤從正屋出來,見李氏也從偏房探出頭,看到她頓了下,然後眼神怨毒,恨恨地看了過來。

雲瑤被李氏的眼神看得一頓,見她已經走了過來,便停下腳步等著她。

“你回來做什麼,大家本來都好好的,你一回來就弄得所有人如臨大敵!”

李氏的頭發已經花白,年輕時嬌俏紅潤的臉,此時嘴角下拉,不笑時顯得有些刻薄。

現在她眼裏淬滿恨意,看起來尤為猙獰可怖。

雲瑤覺得好笑,李氏居然這樣恨她,還恨了這麼多年。

“皇上又不在,你這幅假惺惺的模樣給誰看呢,真是可惜了。

得寵又怎麼樣,還是照樣生不出來孩子,以後連個供奉的香火都沒有。”

李氏的神情愈發激動,嘴皮子上下翻飛:“你見不著我好,嫉妒我兒弘時,在皇上麵前進讒言讓他厭惡了我兒。

如今我兒去了,你可高興了,可惜啊,皇位還是沒你的份,誰叫你是下不出來蛋的老母雞!”

雲瑤靜靜看著已經半癲狂的李氏,一言不發走開了。

胤禛這時從書房走出來,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氏,對雲瑤笑著伸出手,牽住她問道:“李氏跟你說什麼了?”

雲瑤笑著說道:“沒說什麼,隻是一些舊話。”

胤禛哦了聲,沒有再去管李氏,“我們回去吧,從地裏順便帶個西瓜回去,吊在井裏冰著。

午飯吃鐵鍋燉大鵝,吃口渴了正好拿來解渴。”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暴斃圓明園。

大臣鄂爾泰與張廷玉捧雍正禦筆親書密旨,宣布弘曆繼位,並指張廷玉為輔政大臣,同時昭告天下。

杭州的秋季特別美,正是板栗與山核桃成熟的季節,雲瑤捧著新炒的糖炒栗子,椒鹽山核桃,站在碼頭上邊吃邊朝遠處看。

不遠處已經隱隱能看到一艘大船緩緩駛來,她拿著板栗的手一頓,將栗子塞進荷包裏,順手遞給一旁的小樹,自己朝前狂奔了幾步迎了上去。

小樹笑意盈盈看著雲瑤,站在原處沒有動。

大船漸漸靠岸,最前麵走下來的,是一個清瘦雍容的男人。

原本淩厲的臉見到雲瑤,瞬間柔和了下來。

他笑著張開雙臂,不顧一切把奔上甲板的她緊緊擁在了懷裏。

小樹笑著笑著眼睛就濕潤了,她仰頭看著天高雲淡的天空,一朵雲長得像是一副帶笑的臉,也在笑看著人間的悲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