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慧
馮慧:女,河南人,現工作於湖北武漢,出版小說《放飛的紅蝴蝶》,中篇小說集《望桂花》、《別墅裏的奧克蘭》等。
古城民間傳說,容家院地下埋藏著數不盡的金銀財寶,特別是那個價值連城的明月珠,至今還藏在容家院的某一個角落。公元二十一世紀,開發商金毛看中了這地段,容耀宗高低不肯搬,成了著名的釘子戶。容家最終能否守住自家大院呢?
一
容耀宗家是旗人,祖上是正紅旗。老祖宗從遙遠的科拉沁草原跟隨著滿人入關,最後留居在中原。據說容家的祖上好像還沾著點皇親國戚,家底殷實,在古城頗有名氣。到了容耀宗父親這代,雖說不能跟祖上比,但靠著祖上的積蔭,就是掃掃家裏的牆旮旯,日子照樣也能過得滋潤。隻是容家有個遺憾,容老爺年近半百,一直膝下無子。容家大太太整天在家求神拜佛吃素念經,喝神水貼黃符神經兮兮的,也沒見肚子鼓起來。容老爺子五十歲的時候對大太太徹底死了心,就納了一個小妾。這個妾叫小喜,是個漢人,原本是戲班子裏學藝的一個小戲子,還沒有正式上過台。小喜長得眉清目秀,淺淺一笑兩個酒窩。有一次容老爺去戲園子看戲偶爾看上了,就跟班主商量買下了。那時小喜才十六歲,但發育得很飽滿。小喜的名字是過門後容老爺給起的,下人都喊她小喜太太。大太太看見老爺把小喜太太娶進門,就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何人不見,連吃飯都讓人送。她一個人在屋裏哭哭笑笑,把家裏值錢的東西東掖西藏,把金銀首飾往牆縫裏塞,把珠寶藏在地磚下,再後來把送來吃的東西也朝被窩裏掖,等東西爛得流了水發出了難聞的氣味才讓下人發現。容老爺去她的房間,她神情怪異地哭哭笑笑,讓容老爺毛骨悚然,於是容老爺便去得更少了。第二年的農曆小滿那天,小喜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容府上下像過年一樣熱鬧高興。而就在這天晚上,大太太用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容老爺五十多歲才得了這麼個兒子,那種喜悅是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的,容老爺給兒子起了耀宗這個名字,他期待著這個孩子以後能光宗耀祖。容耀宗小的時候就是讓家人給寵壞的。他還在手裏抱著的時候,來人必須先叫他跟他打招呼,否則再叫他他就把小臉扭一邊去。容耀宗小時候要看戲,容家必須包一排座,因為容耀宗不肯讓外人挨著他坐。容耀宗是小滿那天生的,乳名叫小滿兒。恰巧前街有個姓黃的淘糞工家裏也有個兒子叫小滿。容耀宗聽見街上有其他叫小滿的就不幹了,他跟他父親說,我叫小滿了,他憑什麼也叫小滿,就他家那臭大糞味兒也配叫小滿?我叫小滿他不能叫小滿。
於是容老爺就趕緊派人找到黃家商量,他家兒子能不能改個名不叫小滿。黃家人不滿地說,我兒子比你們兒子大,小滿是我們先叫的。再說現在是民國了,小滿這名字又不是犯了皇上的忌諱兒,憑什麼我們不能叫?要改也得讓你們改。容老爺子隻好暗下使了幾個錢給黃家說,隻要不當著容耀宗的麵叫就行了。這才擺平了此事。
容老爺畢竟年紀大了,在容耀宗十歲那年忽然生了場大病,沒有挺過去。容老爺在快咽氣的時候拉著小喜太太說,喜兒,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滿兒,他還沒長成人。這個孩子自小沒有吃過苦,我怕以後生活有變故,他會受罪。我已經給你們娘兒倆想好後路了。我把家產都買成了房產,以後你們娘兒倆就靠出租房產吃瓦片也能過一輩子,就是以後再難也不至於讓容家的後代流落街頭。小喜太太攥著老爺的手哭得如雨打梨花,說,老爺呀,你不能就這樣甩下我們孤兒寡母呀,你走了我們靠誰呀。可人生在世就如一盞燈,在這個世界上或明或暗地亮著,人死如燈滅,容老爺那盞燈在風雨飄搖中熄滅了。
容老爺子走了,寶善街的一大片房子成了容家的房產,喜太太雇了個差幫助容家打理房產。容家母子倆隻消在家收收房租,靠著吃瓦片,日子照樣過得滋潤。
容耀宗依然是脾氣很大,跟人鬥蛐蛐玩彈蛋,隻能贏不能輸。蛐蛐鬥輸了他就把自家的蛐蛐罐給砸了,彈蛋彈輸了他就用腳在地上使勁跺彈蛋。弄得這條街上的人都嫌他德行不好不願跟他玩。喜太太因為兒子父親走得早可憐他,便不忍心拘束他,所以由著他的性子玩。隻是看他鬧得不像話的時候會說他兩句。又過了兩年,容耀宗上了高中,他已經不屑跟街坊鄰居的夥伴玩了。早年間玩的小夥伴大多因為家境不好,早出去做工了。容耀宗學會了擺譜,他整天像個公子哥別著派克金筆吹著口哨騎著自行車在校園裏遊蕩。跟幾個家境相當的同學在一起議論班上哪個女同學最漂亮;或是談論英納格和白浪多手表哪個款式更好;三槍和鳳頭自行車哪個牌子更老。
喜太太信了基督,給自己年輕守寡的生活來了點信仰。每個星期天喜太太都要到教堂去做禮拜,聆聽主的教誨;有空就讀讀《聖經》或是陪朋友喝喝茶聽聽戲;興趣來了的時候也跟幾個朋友在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下調調嗓音唱段久已荒疏的老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