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2)

除非晚間有應酬性飯局,丘家維和妻子的飯後散步,必定於七點十五分下樓,七點四十五分回來,二十餘年雷打不動。若碰到打雷下雨,夫妻倆就合打一把傘出去。而且不管打不打傘,總是彼此挽著胳膊,身子挨得很近,仿佛一對初戀情人。

美中不足的是,散步時妻子老是板著臉,似乎老記著有人欠了她的錢打算賴賬不還。而這時的丘家維,仿佛被傳染了,也像機器一樣麵無表情。有時候他們一句話也不說,有時候說一句兩句。說一句兩句時,對話都非常短,通常隻一個兩個音節。

丘家維早就習慣了這種散步。晚上吃了飯洗了碗,就像條件反射一樣要出來。他明白,這是妻子檢驗她對丈夫的控製力是否仍然有效的一種手段。假如哪天丘家維反感這種刻板的散步,妻子就會有所警覺,或加強控製力度,或改變控製方式,叫你難受,叫你更不舒服,以便把你牢牢捏在手心裏。

散步路線也是一成不變,從小花園到小河邊,過第二座小橋到小區門口,繞小賣部一周往回走,過第三座小橋回到小花園。今天晚上,當這對夫妻照例走過第三座小橋時,從沿河的垂柳間冒出一個小男孩,他手裏拿著一樣東西朝他們走來。走到他們跟前,仰臉問丘家維的妻子,你是桑艾娜阿姨嗎?見妻子點了點頭,小男孩就把手裏的東西交給她,並解釋道,這是一個高個子叔叔叫我送給你的。

這是什麼東西?

一個中號郵政信封。

信封裏什麼東西?

不知道。

妻子仍一隻手挽住丘家維,信封拿在另一隻手上。這時她加快了腳步,要把剛才耽誤的時間追回來,以便七點四十五分準時回到家裏,而不是盡早回家拆手裏的這個信封。

丘家維雖照舊麵無表情,不動聲色,但心裏開始發毛,預感到這個信封跟他有關,料想不是好事情。按理應該問一問那個男孩,問清楚那個高個子叔叔是什麼樣子的,比如穿什麼衣服,圓臉還是長臉,什麼時候給你這個信封的,怎麼交待你的,可丘家維明白,若問得這麼仔細,就有做賊心虛之嫌,所以幹脆啥也不問,裝作不感興趣。

樓道裏是聲控燈,妻子每上一層樓就使勁跺一下腳,樓道燈就應聲亮起來。與此同時,丘家維心裏就咯噔一下,越發緊張起來。妻子拿鑰匙開門時,將那個信封給丘家維拿。丘家維摸了摸信封中間,覺得裏麵的東西圓圓的硬硬的,可能是一張碟片。

兒子在自己屋裏做暑假作業。雖然前一分鍾還在打網絡遊戲,但一到這個時間,即七點四十五分,就立刻關了電腦,低頭看數學書或物理書。他知道母親會猛地推開他的門,朝他探一探頭,看他是在做作業還是打遊戲。也知道父親會去書房,看他喜歡看的傳記書,其傳主不是拿破侖,就是凱撒大帝。今天奇怪,母親沒有照例推他的門,也沒有給他削蘋果,而是去了父親的書房,把書房門砰地關上。

此時此刻,丘家維已經坐在小沙發上,打開某著名大學的著名翻譯家新近譯出的一本拿破侖傳記,這是法國學者撰寫的,是汗牛充棟的拿破侖書籍中最新最厚最權威的一部;剛看第二章的第十四頁。他早年讀大學讀的是歐洲曆史,如今每晚看幾頁歐洲學者撰寫的傳記書,是他對這個專業的長久迷戀。亦以此表示,對改行進入行政序列多少有點遺憾。

妻子桑艾娜已經打開電腦,她是藥房會計,對電腦及電腦鍵盤非常熟悉。她知道電腦桌抽屜裏有一把剪刀,拿剪刀剪開那個信封,裏麵是一張白色的三菱碟片,把碟片塞到電腦裏,看屏幕上出現什麼東西。

丘家維朝這邊瞥了一眼,心存僥幸地想,這可能是一部電影,是桑艾娜的一個高個子男同事要借給她看;可能這電影中有不雅鏡頭,所以封在信封裏秘不示人。桑艾娜喜歡看碟片,喜歡看丘家維看不懂的法國電影或波蘭電影,比如《十誡》,比如《維羅尼卡的雙重生活》等等。妻子不在家的時候,丘家維拿臥房裏的電視機看過這些電影的前幾個鏡頭,覺得沒什麼意思,看不下去,不看了。

“那是什麼東西?”丘家維沒聽到電影音樂聲音,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過來看。”桑艾娜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石頭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丘家維擱下手裏的拿破侖,關了落地燈,起身朝電腦桌走來。

那是一對裸身男女的做愛鏡頭,在水邊的樹林裏做,女的開始有呻吟聲音了,男的好像很用力。丘家維以前看過這種被稱為毛片的東西,曾一度入迷,並給桑艾娜發現過,後來他跟安莉上了床,又跟秋秋上了床,才明白這種毛片有虛假成分,多數鏡頭華而不實,有誤導看客之嫌,所以不看了,不感興趣了。

麻煩的是,此刻電腦裏的這對裸身男女,是他丘家維最怕給別人看到的。因為男的是他本人,女的是陳於珊,其拍攝時間是昨天下午,拍攝地點是從化水庫。桑艾娜已經走出書房,沒說一句話就出去了。

這組視頻鏡頭還在連續不斷地出現。顯然那個偷拍者不但有很好的錄像設備,而且有很好的刻錄設備,所以能夠在這麼短時間裏,就把如此高清晰度的性愛錄像製作出來,並交到當事人的妻子手裏。他明白他被一個高個子盯上了,可他認識的人,好像除了他本人是高個子,沒一個被叫做高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