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章(4)
後來我又找兩個曾在院子裏值過班的衛兵問話。“告訴我囚犯受審時發生的確切事況。告訴我你們自己看見的情景。”
高一點的那個,生著長臉頦、神情猴急的男孩,是我一直挺喜歡的一個衛兵,他回答說:“那個軍官……”
“那個警官?”
“是的……那個警官曾到關押囚犯的會堂裏來過,他指定誰,我們就把他要的那個囚犯帶出去受審。事後再把他們帶回來。”
“一次帶一個?”
“不一定。有時兩個。”
“你知道有個囚犯後來死了。還記得那個囚犯嗎?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整他的嗎?”
“我們聽說他腦子錯亂了攻擊審訊的人。”
“是嗎?”
“這是我們聽來的。我幫著把他弄回去。那些囚犯都睡了。他怪怪的喘著氣,呼吸急促而深沉。這就是我最後見到他的樣子。第二天,他就死了。”
“說下去,我在聽著。我要你把所有記得的事情告訴我。”
那男孩臉漲得通紅,我肯定他曾被告誡不準說出去。“那個人比別人受審的時間都要長。我看見他第一次被帶進來時,獨自坐在角落裏,捧著他的腦袋。”
他的眼睛向同伴眨了一下。“他什麼也不吃。他不想吃。他的女兒和他在一起:她想勸他吃點東西,可他就是不吃。”
“他的女兒怎麼啦?”
“她也被提審了,不過時間沒那麼長。”
“說下去。”
他卻打住不說了。
“聽著。”我說,“我們都知道他女兒是誰。就是現在和我呆在一起的那姑娘。這不是什麼秘密。好了,說下去,告訴我發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長官!大部分時間我都不在那裏。”他向身邊的同伴乞援,那一個卻不吱聲。“有時那裏傳出尖叫聲,我想是他們在打她,可是我不在那兒。我一下班就走了。”
“你知道直到今天她都不能走路。他們打斷了她的腳。那幫家夥當著別人的麵這樣折磨她,她父親也在場嗎?”
“是的,我想是的。”
“你知道她再也不能清清楚楚地看東西了。他們是什麼時候下手的?”
“長官,當時有許多囚犯要管,有的還病了!我聽說她的腳被打得骨折了,不過她眼睛也被弄瞎的事情是過了好久才知道的。對這些事兒我能怎麼著呢,我不想卷進一樁我不理解的事情裏去。”
他的同伴沒什麼要說的。我遣走了他們。“別害怕,不要因為對我說了什麼就怎麼了。”夜裏,那個夢又來了。我在白茫茫一片無垠無盡的雪地裏跋涉,朝著一群正玩著搭建白雪城堡遊戲的小人影兒走去。走近時那些孩子一哄而散,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個,那個戴著風帽背朝著我坐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一直埋頭用積雪拍築城堡的側麵,我繞著孩子走了一圈,窺探那風帽下的麵龐。我看見的這張臉是空白的,沒有五官;宛如一張胚胎的臉或是一條小鯨魚;總之這根本不是什麼人的麵部,隻是人體的某個部位從皮膚底下鼓凸出來而已——那是白顏色的,那就是白雪。麻木的手指間,我一直緊銜著一枚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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