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旅途的開始幾天裏,我們吃得不錯。我們事先準備了鹹肉、麵粉、豆子、幹果,也打了一些野味。隻是水得省著點用。南邊湖汊淺淺的地表水太鹹不能喝。我們之中須得有一人涉水走出二三十步開外去取水,那兒水深也才到他小腿肚子,勉強能把皮袋子灌滿,如果運氣好的話,能砸碎冰塊帶回來。可是融化的冰水還是鹹中帶澀,隻能煮成濃烈的紅茶喝。每年湖水把湖岸吞噬一點,把鹽和明礬掃進了湖裏,這個湖裏的水就會變鹹一點。自從這湖水不再向外流出,它的礦物質含量就越來越高,特別是在南邊,大片的水域被湖口沙洲季節性地阻塞。夏季洪水過後,漁民們發現鯉魚都肚皮翻白地晾在沙灘上,他們說鱸魚如今是再也見不到了。如果湖水變成一片死海,我們這一區域的居民點該怎麼辦呢?

喝了鹹茶,除了那個姑娘,我們全都上吐下瀉。我的症狀最嚴重。最叫我尷尬的是不得不一次次停下來,用馬匹掩蔽著身體,凍僵的手指把衣褲脫進脫出,別人都在一邊等著。我隻能盡量少喝水以減少排泄,熬到極點,晃晃悠悠地騎在馬上,腦子裏竟出現了一幅幅誘人的景象:一桶水就擱在一邊,裏頭滿滿淌淌的水,一個長柄湯勺舀起來潑灑著;還有晶瑩的白雪。間或的狩獵活動、帶著獵鷹;我與女人隔三岔五的來往,男子氣的舉動。這些想像掩蓋了身體愈見虛弱的感覺。長途跋涉弄得我渾身的骨頭都痛,夜幕降臨時我累得一點胃口都沒有。我跌跌撞撞地走著,一條腿幾乎拖不動另一條腿,好不容易爬上馬鞍,縮進大衣裏麵,吩咐我們中的一個人去前麵探查模糊不清的路徑。風一刻都沒停下來,穿過雲層對著我們咆哮嘶喊,從四麵八方向我們襲來,天空籠罩著一層紅色的塵雲。塵土中沒有藏身之處:寒風紮穿我們的衣服,露在外麵的皮膚似乎凍成了冰塊,風還灌進了我們的行李。我們吃東西時舌頭上像是裹了一層東西,呸呸呸地不停地吐著沙子,牙齒硌得嘎嘎響。我們與其說呆在空氣中不如說呆在塵土中。我們穿過塵土就像魚兒遊在水裏。

那女孩沒有抱怨。她吃飯很好,也沒得病,整夜都睡得很香,蜷曲在那裏像隻球,而我卻因為天氣太冷想要抱隻狗來取暖。她整天騎著馬一點沒有煩嘖不安的動靜。有一次,我朝她瞄了一眼,見她騎在馬上竟睡著了,一臉安詳像個孩子。

沿著沼澤地的邊緣地帶走,第三天又折回到北麵來了,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前兩天一直繞著湖打轉。我們早早地支起了帳篷,最後那幾個小時裏我們幾乎燒光了所有的木柴,馬匹也最後一次被放到荒涼的沼澤地去吃草。到天破曉時,就是出發的第四天,我們開始穿越沼澤地那邊四十英裏外的一片古老的湖床。

那是我們所見過的最荒涼的地帶。鹽堿土質的湖底光禿禿的寸草不生,踩上去就是六邊形晶格狀的凹坑。這地方險象環生:當穿過那片平展空漠得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時,打頭的那匹馬突然踏破地表陷到一片發臭的綠色汙泥裏去了,一直陷到它胸口那麼深,牽馬的人剛一打愣,也撲通一下跟著陷了進去。我們連忙奮力營救,連人帶馬拉拽出來。一層鹽晶表麵被紛至遝來的馬蹄踏碎,裂開了窟窿,四處彌散著微帶鹹澀的臭氣。我們這會兒意識到,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離開這湖:它就在此處在我們腳下伸展著,有時它藏在深達數英尺的地底下;有時就在像羊皮紙那樣薄薄的鹽層下麵。陽光沒有照在這攤死水上已經有多久了?我們找了一塊土層堅實點的地方生起了火,烘烤那個凍得發抖的人和他的衣服。他納悶地晃著腦袋。“我總能聽到什麼,一直留心著一片片帶有綠色斑塊的地皮,可我以前從沒想到過會有這種事兒。”他說。他是我們的向導,是我們中間惟一到過湖的東麵的人。這事發生過後,我們更使勁地拽著馬匹快快離開這片死湖,擔心被吞噬在滿是冰碴的泥漿中的恐懼甚而超過了對冰雪、礦物質、地底下未知物和沒有空氣的懼怕。我們低著頭逆風前行,風灌進衣服在背上鼓起一個個大球,我們專揀那些有凹坑的鹽殼地麵走,避開那些平滑地帶。陽光穿過鋪天蓋地的沙塵帶,太陽升起在空中像橘子似的發出紅豔豔的光芒,卻還是沒有帶來些許暖意。黑夜臨近時我們費力在堅如磐石的鹽塊上打下樁子支起了帳篷。我們用木柴燒火幾近奢侈,大家就像水手一樣祈盼著早一點看到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