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四章(6)

床板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我盡可能攤平身子,床板嘎吱嘎吱地動起來了。我在床下汗流如雨、窘迫加上惡心,幾乎不能自已,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悠長的低沉的呻吟從我喉嚨裏冒出來融入了他們喘息聲裏。

完事後,他們慢慢平息下來,翻騰扭動停止了,他們並排躺著漸漸睡著了,我全身僵硬,在床下睜大眼睛等待著奪門而出的機會。等到小雞都開始打盹,這時候隻有太陽還醒著。平頂樓板下的小屋熱得幾乎讓人窒息,我一整天沒有進食沒有飲水了。

我用腳抵著牆從床底下慢慢挪出身子,抖抖瑟瑟地坐起來。背上痛得要命,是老年人的痛。“對不起。”我悄聲說。他們酣睡著,像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赤裸著身子,手挽著手,汗珠子往下流淌,他們的臉龐寧靜而明朗。一陣羞愧的浪潮又即時湧來,她這美麗的胴體沒有引起我的欲望卻給了我一道棒喝:沒有什麼比一具鬆弛發臭的老邁軀體把這個身體抱在懷裏更醜陋的景象了(她們怎麼就沒聞出來呢 ?)!我竟然曾把自己的身體壓在這個像花一樣妖嬈柔嫩的孩子般的身體上——不僅對她,不是也曾有另一個嗎?我本該呆在自己該呆的地方——身軀肥胖的胳肢窩發出辛辣氣味的悍婦、陰道鬆弛的妓女,在那兒讓自己去糜爛。我踮著腳尖一瘸一拐地下樓去,在陽光照耀下幾乎睜不開眼睛。

廚房門敞開著,一個老嫗彎著腰蠕動著沒牙的嘴巴,她站在那兒捧著一口鑄鐵鍋在吃什麼。我們的眼睛相遇了,她愣住了,勺子停在鍋沿上,嘴巴咧開著。她認出了我。我舉起手向她微笑——我很驚訝居然這麼輕易就能微笑。勺子又舀動起來,嘴唇一抿一抿地嚼動著,她的眼睛移向別處,我穿了過去。

北麵帶有柵欄的門關著。我登上城牆邊的瞭望塔向遠處望去,看見了日夜渴念的景色:貼著河流是一道綠色的開闊地帶,此刻染上了一塊塊黑斑,色澤淺顯的綠色沼澤地裏新生的蘆葦正在抽芽,湖麵上閃著炫目的亮光。

但事情有些不妥。我跑到外麵能與這裏隔絕多久?兩個月還是十年?城牆下麵那片麥苗這會兒按說應該有十八英寸高了,現在卻沒有,西麵這一帶灌溉不便,這些作物顯出病懨懨的黃色。靠近湖邊的近處是大片光禿禿的荒漠,挨著灌溉牆邊是一抹灰色的分際線,那兒堆放著殘黍敗秸。

我眼前的田野、陽光照耀的廣場、空曠的街道,一切都演化出一派不曾見過的殘敗景象。這個城鎮被遺棄了——還能有其他的猜測嗎?——兩天前的夜晚我聽見的那種嘈雜聲,不是歸來而是出發,這就是原因!我的心裏猛然一顫(是恐慌?還是慶幸?)可是我肯定又錯了:我仔細俯視廣場,看見兩個男孩在桑樹下麵玩彈子,還有眼前的小客棧,這表明生活仍照常進行。

在西北麵的塔樓上,坐在高凳子上的衛兵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遠處的沙漠。我剛一挪身他就發現了,不由驚跳起來。

“下去,”他用呆板的聲音喝道,“你不能爬到這上麵來。”我以前沒見過他。我意識到自進了囚室以後我就再沒見過要塞新來的士兵了。為什麼隻有新兵在這兒?

“你難道不認識我嗎?”我問。

“下去。”

“我會下去的,但我得先問你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你瞧,這兒沒別人,除了你——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睡覺或是出去了。我想問問:你是誰?我以前認識的人都到哪兒去了?這兒田野裏發生過什麼事兒了?好像被洗劫過一樣,為什麼會有洗劫?”我喋喋而言,他兩眼眯起來了。“我很抱歉問你這麼傻的問題,但我這些天發燒生病,一直躺在床上”——一套不合邏輯的說辭就這麼脫口而出——“今兒是我能起床的第一天。這就是為什麼要……”

“你得留意別讓中午的日頭給曬壞了,老爹,”他說。他耳朵支棱在一頂對他來說過於肥大的帽子底下。“這種天氣你最好別出門。”

“是啊……我要點水喝你不介意吧?”他遞過一隻長頸瓶,我喝著瓶裏溫乎乎的水,提醒自己別暴露出過於饑渴的猴急相。“告訴我發生過什麼事好嗎?”

“野蠻人。他們破壞了那邊的堤壩,把田地給淹了。根本沒照麵。他們是晚上來的。第二天,這湖就換了一副模樣了。”他在抽煙,向我遞過來。我客氣地拒絕了(“我在咳嗽,不能抽煙”),“農民可慘了,他們說莊稼全毀了,再種下一茬也來不及了。”

“太糟了。看來今年冬天日子不好過,我們都得勒緊褲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