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都乃風晉皇朝帝都,錦繡繁華之所。有詞雲:“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寒冬近歲末,飛揚的雪花盛開在晉都的半空。雖是下雪,繁華熱鬧的街上依舊人頭攢動。大小深淺不一的腳印落在雪地之上,錯綜雜亂,綿延不絕。
兩個女子身影進入一家繡莊,看那衣著,顯是一主一仆。
繡莊掌櫃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笑迎道:“姑娘來得是時候,新進了一批繡底與彩線,要瞧瞧不?”
樓煙落秀眉略舒,麵露喜色道:“今日我來是為給枕巾配一條花邊。不瞞您說,我已經跑了四五家繡莊,至今還沒挑上滿意的。”言罷,她取出一襲大紅色的繡鴛鴦枕巾。這是即將出嫁女子必備之物,風晉皇朝婚俗,雙方談定婚事,合了八字後,由男方下聘禮,女方準備被褥繡枕。
掌櫃的雙眸一亮,讚道:“好極的繡工,飛針走線,如行雲流水。可是亂針繡?”眼角一挑,她試探地問道,“聽聞戶部樓尚書之女自創亂針繡法,為風晉皇朝一絕,可是姑娘您本人?”
樓煙落淡然一笑。
掌櫃的心中了然,她轉身取來了一盞托盤,黑絲絨底子,裏麵盛著各色的花邊。
“小姐,你瞧,有這麼多款式呢。”紅菱伸手一指,興奮道。
樓煙落視線落在一條串著無數翠若湖水的碎玉花邊上,那些碎玉晶亮剔透,襯著黑絲絨底子,閃閃爍爍如同夜幕上的星光,華美之極。她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夫人,這個最合我意。”
掌櫃的麵露難色:“啊呀,這條啊。姑娘,這條已經被訂去了,要等上幾日才有。姑娘急不急?”
樓煙落語聲既輕且柔,依舊微笑道:“好,我等幾日便是。”跑了一日,尋遍晉都繡莊她終於挑到合意的繡邊。想到未來夫君,她雙頰微紅,幸福又甜蜜。去年這時節的萬燈會上,她與傲哥哥一同猜燈謎,因此相識,彼此傾心。自古以來婚配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難得能找到如意郎君,而她卻能嫁給自己心儀之人。
懷著期待與興奮,煙落攜紅菱離開繡莊。踏出門,一點冰涼落在她臉上,零零星星的雪花還在飄著,風有些大,她將領口豎起些,擋去寒意。
紅菱抱怨了一句:“惱人的雪,什麼時候才停啊。”她走了兩步,抬眼一望,突然興奮地大喊:“小姐,快看,好漂亮的馬車!”
煙落順著紅菱的視線望過去,一輛奢華無比的馬車撞入她的視線之中。朱漆紅輪,金線繡錦紋帳頂,綴以無數的流蘇。馬車緩緩駛過,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碾過一道深深的車轍。
突然,馬車嘎然停在繡莊斜對麵的客來酒樓門前。
雪下得大了些,如飛絮,如撒鹽。天陰沉沉的,一陣狂風驟起,卷起地上雪花亂舞。煙落下意識地伸手擋住風雪,嬌弱的身形在風中晃了又晃。她素白的手露在袖子外邊,凍得有些僵硬,手無意識地一鬆,枕巾輕軟薄綃,被風吹開去。
煙落“哎呀”一聲,風雪迷住她的眼,待她看清時,枕巾已然靜靜躺在方才停下的奢華馬車旁邊,那一抹大紅,在白茫茫的雪中分外妖嬈。
她正想上前去撿,卻見馬車中下來一人。豹紋履靴,不偏不倚踩了上去。
甫下馬車,風離禦隻覺腳下觸感異樣,他俯視一看,一方繡鴛鴦枕巾闖入視線,那是女子待嫁必備之物。若不是那兩隻鴛鴦繡得神采奕奕,他斷斷不會屈身去拾起它。
掂在手中,風離禦仔細端視,隻見公的鴛鴦毛色光鮮,五彩斑斕,正回眸凝望著母的鴛鴦,底下是清澈的湖水,倒影著它們婀娜的身姿。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能將鳥禽之間的眉目傳情,甚至是水中倒影的惺惺相惜都繡得如此出神入化。
猛然,枕巾右下側一行黑線縫製的小字引起他的注意——龍飛鳳舞的“慶元”二字。他臉色陡然沉下去,難道是慶元侯?慶元侯要娶妻他竟然不知?
“公子,枕巾可否還給我?”
婉轉的聲音,仿佛令人置身靜謐的林間,沐浴著自樹隙間灑落的半明半暗的陽光,傾聽著山澗之中潺潺而淌的溪水。
風離禦心下一動,抬眸望向眼前的女子,不由微微一愣。好一個絕色女子,素顏不施黛粉而顏色卻若朝霞映雪,柳葉眉下一汪含水秋眸,晶璨如晨星,水綠色印花裙,小家碧玉的裝扮,端莊典雅中透著些許嫵媚。天空落著雪,像桂花從月亮上飄下來,落在她眉間,綴上點點晶瑩,她整個人,似極了籠在細雪蒙蒙裏潑墨寫意的一方玲瓏扇麵。
風離禦問道:“這枕巾是你的?”
“正是,勞煩公子撿起。”煙落致謝道,抬頭卻對入一雙淬了寒冰般冷冽的眸中。眼前的男子身穿淺金色的織錦袍,麵若美玉,貴氣迫人,眉眼清冷如寒泉,隱隱透出張狂邪氣。他烏黑的長發似斷崖邊飛瀉的瀑布,隨意係在腰間,風吹過,發絲獵獵飄飛,時而又卷起幾朵雪花撲上他的臉側,魅惑難言。
這一刹那,煙落暗吸一口涼氣,旋即靜默無聲。
風離禦淡淡問:“你是慶元侯未過門的妻子?”
煙落一怔,他認識傲哥哥,他們會是好友嗎?她低頭不答,臉上騰起紅色的霞暈。
看這般嬌羞之態,果然不假!風離禦心一沉,眸中劃過陰冷之意,他將枕巾遞至她跟前,不著痕跡地淺笑道:“拿去吧,如此重要之物,你可要好生收著。”
“謝謝。”煙落忙伸手去接。
“撕拉”一聲,清脆的裂聲響起,尖刺的聲音有如無數銳利的銀針般刺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