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正堂，唐沐蝶款款問道：“華鳳、赤水，今天巧月花影派你們二人出去，你們為何不願？你們兩人所行不該是一路，為什麼會在一起被她追上？”
看到兩人有猶豫之色，溪客語氣放溫和了些，道：“有事但說無妨。”
華鳳這才遲疑著道：“今日……是七月初五。”
溪客還不明所以，唐沐蝶卻忽地眼神一動，反問道：“七月初五，什麼時辰？”
“戌……戌時。”華鳳說出之時，瀾滄與赤水的臉色也同時變了。溪客霎時明白，七月初五戌時便是鳳仙的花時！他急道：“鳳仙這個月沒有接任務？”
話既出口，便無需隱瞞。華鳳與赤水便對溪客說，鳳仙每年此時她都會接下任務，殺人以吸取下一年的壽命。但是今年，她卻一反常態地沒有行動。
溪客頓時明了，緩緩問道：“那你們是怕她對你們下手？”
“是，”華鳳坦承，“師父從不派我們夜晚出莊，這次忽然如此，又趕在戌時，我們無法不疑心。所以我去找赤水，我們想，如果師父……真有此意，至少我們兩個人也可以應對。我們……還不想死……”
說著，淚已落了滿臉，她舉手去拭，豔紅的指甲狠狠劃入溪客的眼簾，讓他不由愣了一愣——他竟一直沒有想起問鳳仙指甲的事。
唐沐蝶已先一步柔聲問道：“華鳳，巧月花影有沒有用鳳仙染過指甲？”
華鳳疑惑地望著唐沐蝶，許久才輕輕道：“沒有，師父從不染指甲。”
唐沐蝶淡淡地笑：“果真如此。”
“唐姑娘莫非已知凶手是誰？”聽她的語氣輕鬆已極，溪客忙問。
“不錯，凶手便是……他。”唐沐蝶左手微揚，指輕輕指向——
瀾滄。
“怎麼會是他？”不止是溪客，連華鳳與赤水都頗有些意外。華鳳不解問道：“師父不是死於戌時之後嗎？那時瀾滄已經到烘幹房了！”
唐沐蝶淡淡道：“確實，不知道巧月花影的安排，就無法提前采好瀾滄與巧月花影的花。但是，你們所說讓我突然想到，也許這一切，都是巧月花影安排的。”
“都是師父安排的？”赤水不禁反問，“這樣安排有什麼……”
他的話音忽然沉下去，溪客的心也沉了下去，他已完全明白唐沐蝶之意。
鳳仙沒有接下任務，卻又想要活下去，竟想吸取瀾滄的生氣。因為不想他人知道，她事先計劃好各人的任務，預備下自己與瀾滄應采的鳳仙，想以此瞞過他人，偷偷吸取。
誰知她自己精心設想的計劃，卻反被瀾滄利用，成為瀾滄脫罪的證明。
溪客細細回想，除了製藥之處所堆的鳳仙花，確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鳳仙曾在那裏製藥。他便也問向瀾滄：“戌時之前沒有人見過你，你在哪裏？”
“後山，”瀾滄泰然自若，“沒有人看見我，不過，華鳳與赤水也同樣沒有人能證明。而且唐姑娘所說之事隻是推測，也許師父真的隻是在製藥。”
唐沐蝶緩緩搖首，語氣淡漠：“瀾滄，你知道是什麼最先讓我對你起疑嗎？”
瀾滄冷笑一聲沒有言語，唐沐蝶便接著道：“在烘幹房我問了下人，到烘幹房中時你的衣服和手中花是不是濕的。”
濕的？溪客一震，突然明白：從堂中出去時天便下起了細雨，若溪客一直在雨中摘花，不僅是衣裳，連花都會全部濕透！
果然，唐沐蝶淡淡道：“下人說，很奇怪，你的衣服確實很濕，但是花……與平時摘來時無異，烘幹的時間也並沒有延長。”
瀾滄終於一聲驚呼，慢慢垂下頭，不再言語。溪客怒極，花影劍出鞘，厲聲道：“是你殺了鳳仙？”
鳳仙，平時總乖巧地稱他六師兄的鳳仙，視病患如親人的鳳仙，小巧卻倔強的鳳仙……同門學藝時的一點一滴都浮現在溪客眼前，讓他執劍的手都不由顫抖。
然瀾滄卻無視他手中的利刃，恨聲道：“她要我的性命，難道我就生死由她嗎？”
“她也許是要借你一年的壽命，不可能會殺你！”溪客深知以鳳仙的性情，對不相識的人下手尚猶豫，根本不會殺自己的弟子。瀾滄卻隻是冷笑道：“人已死，是非自有心證。”
“不，不需心證。”唐沐蝶漆黑的雙眸望向瀾滄，目光中盡是惋惜，“即使你不殺她，她也是要自盡的。”
“你……你說什麼？”瀾滄下意識地反問，聲音竟有些發顫。
“巧月花影手指上的鳳仙……是你染的罷。”
說起此事，溪客與華鳳赤水同驚，隻有瀾滄垂下了頭：“是，你怎知……”
“你可是那鳳仙是被下了毒的。”
唐沐蝶輕輕淡淡的一語，卻恍若驚雷。她望著麵色各異的眾人，低聲道：“她是希望能讓你親手終結她的性命，才會在鳳仙花中下毒，要你為她染上，誰知……你卻以為她……”
歎了口氣，她又接著道：“一開始，我並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讓華鳳與赤水如此，後來才想到，包括一開始就摘好的鳳仙花，瀾滄，她是希望能讓你脫罪。”
“她既是自盡，為什麼還要讓瀾滄脫罪？”溪客不解。
“我記得月影風痕中，師父若要將花影之位讓於弟子，需死於弟子手下，如此，靈玉才會選擇此人為主。”唐沐蝶說罷，又淡淡望向瀾滄，“瀾滄，唐門弟子，是死於你手罷。”
聽得瀾滄頹然應聲，溪客終於明白，鳳仙苦心孤詣布下此局，隻為救瀾滄一命。她死於他手，便可為瀾滄抵罪，保他性命。
“用情如此之深，真不似鳳仙之影。”唐沐蝶似有所感，“瀾滄，你還有何話說？”
瀾滄神色已亂，不是為懼，卻是悲哀。他哽咽著吐出心中的疑惑：“我……不知道她竟會如此，為何會如此……”
唐沐蝶低低歎氣：“瀾滄，你可知有多深的情，女子才會讓他人為她染甲。”
然，望望他淒然的神色，她卻又住了口。溪客望著她清麗的麵容，一向波瀾不驚的她，竟也紅了眼眶。
神色複雜地望了望眾人，唐沐蝶搖搖首，轉首便走出鳳仙山莊。直到莊門口，她才輕輕對身後的溪客道：“荷月花影，此事乃月影風痕私事，在下不便再參與，就此告別。”
溪客淡笑，背在身後的手晃過，卻是一朵嬌豔欲滴的鳳仙。他把花送到唐沐蝶手上，低聲道：“夜聽金盆搗鳳仙，纖纖指甲染紅鮮。願唐姑娘能早日尋得為你染甲之人。”
唐沐蝶淺笑，無平時的冷漠，卻有幾分道不明的情愫。道了聲謝，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溪客幾分落寞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沒有言語。她定是知道首詩的最後兩句的，如此做法，已是不著痕跡的拒絕。
搖搖首，他緩緩走回鳳仙山莊，口中卻不自覺地低吟。
“投針巧驗鴛鴦水，繡閣秋風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