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無計可施,又四處打聽,終於打聽到化工八廠招人。就買了四條紅塔山香煙,裝進一個方便兜,裏邊放上一張荷葉的求職材料,請一個熟人的朋友的親戚領著,去了八廠勞資科長家。誰知,那科長收下了煙,連看也沒看老水牛一眼,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二人臨走他連腚都沒欠一下。之後就沒了一點兒音信。再後來,聽說那科長晚上去喝一個大學生家長請的茅台,騎車子回家的路上,歪歪扭扭,拐拐古古,被一輛夜間從鄉下往建築工地上送磚的無牌拖拉機給撞倒。司機小夥見四下無人,把他拖到路邊,屁滾尿流地開車逃走了。如果當時有人把他送到醫院,估計還能有救。可他被撞昏,又大醉不醒,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上早班的好心人發現,呼吸已停止三個小時了。這天,還正好是他的生日。
荷葉就業不成,越發怨恨父親不該不同意她去海軍的那個文工團,又後悔聽了父親的話。如果當時自己一咬牙遠走高飛,戴上雪白的軍帽,穿上雪白的軍上衣、海藍色的軍褲,不早就像一隻展翅的海鷗,在軍艦上海島上為海軍官兵跳《水兵舞》或《海島女民兵舞》了嗎?又好玩又神氣,吃穿住都有保障。跳上幾年,找個海軍的小軍官當丈夫,一輩子的生活還有什麼問題?可眼下,自己竟到了連送禮都找不著收禮的,討飯都討不著的地步了。也就從這時起,她暗暗下了決心,反正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以後再遇到人生抉擇的大事,堅決不聽父親的了。根本就不跟他商量。
她不願在家裏住,更不願看繼母李順賢那拉得像絲瓜一樣長的黃臉。還有,每天一坐下來吃飯,就坐立不安。自己長到了18歲,一直是吃父親掙的,其中也包括繼母掙的。雖說打畢了業,一日三餐都由自己做,全家的衣服也都由自己洗,可心裏總不是個滋味兒。還有父親和繼母對弟弟水兵的嬌生慣養,更讓她難以容忍,可又不能說。水兵從小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衣服自己從來不洗,家務活從來不做。連煤氣罐都是父親和荷葉從一樓抬到六樓,中間還要歇五次。而十三歲已長到一米六五的水兵卻坐在家裏看電視上的《神雕俠侶》,還嘟嘟嚕嚕地埋怨電視太小,又說人家大寶家早換上了29英寸的,還是平麵直角。這樣的兒子長大了能有出息?荷葉非常懷疑。
老水牛聽了兒子的牢騷話一聲不吭。閑下來他也後悔,後悔不該離開了市京劇團。跟第一任妻子丹若賭什麼氣呢?賭氣的結果是自己吃了大虧,讓孩子也跟著自己受罪。她願跟誰就跟誰去。她就是跟個狗跟個驢,自己也不該睹氣。不少離了婚的,還一直住在一個家裏呢。自己也是太要強了。就在他走後不幾年,連跟他一塊兒進團的做布景的木工、燒開水的鍋爐工都轉了幹。有的還當上了副科、正科,後來又當上了什麼藝術開發公司的經理,帶著小姐,坐著轎子,打著“哥哥大”,四下聯係為電視劇組提供演員和出國演出的業務。好友“磨刀人”小豹子評上了二級演員,號稱國家二級演員,成了副高級知識分子。雖沒有戲演,可級別放在那裏,工資一個月拿六七百,住上了100平方的房子。磨刀人還有點兒委屈地說,按國家規定他該住120平方。老水牛想,這才叫男怕幹錯行,女怕嫁錯郎。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天河水不會倒流,後悔也沒有用。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吧。
荷葉在家待業三個月,隻每天早起,去護城邊練功,再是幫繼母做一日三餐,收拾家,洗四口人的衣服。百無聊賴,愁腸百結。一天去市場買菜,碰上了那個曾在中學生藝術團一塊兒跳大型舞蹈《黃河頌》的隊友洛娃。洛娃已從那個清純如水的小姑娘變成了個洋裏洋氣的大小姐。這工夫穿著黑色的露臍裝超短裙,畫著藍眼影紅嘴唇,就更像洋妞兒了。荷葉本不想跟她交往,雖說洛娃長得高個頭兒,體形既豐滿又勻稱,舞跳得很出色,可她在演藝界的名聲太那個了。她17歲上藝校時,參加市裏的一個大型文藝晚會的排練,就因為跟一個40多歲的男指導老師胡來,被那指導的老婆找人打了一頓狠的。畢了業,她要求上市歌舞團,但“市歌”以她形象特殊,不好跟別的女演員搭檔為由拒收。估計還是因為她的名聲。後來,聽一個女同學說,洛娃去了南方一個挺開放的城市,在夜總會當舞女,傍大款。不但陪舞,還陪吃陪喝陪聊陪睡。幹了三年,不知陪了多少個男人,掙了20多萬。兩個人拉起來,荷葉才知洛娃現在一家舞廳幹陪舞,一晚上能掙二三百塊。洛娃聽荷葉講了目前的境遇,就勸她也去試試陪舞。荷葉本來從不願跟男子跳舞的。上中專時,連學生會組織的交誼舞會都不參加。這時也忍不住想去看看,下午就跟洛娃學交誼舞。這舞比民族舞好學多了,三步四步走了幾趟就會了。又學迪斯科,也是走幾趟就會。晚上去了舞廳。跟一個機關幹部模樣的男舞伴跳第一支曲子時,對方還彬彬有禮。跳第二支曲子時燈光轉暗,男舞伴就把她往懷裏拉。她撐了好幾次,男舞伴才不拉了。但又跳了幾圈,男舞伴卻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條折成八折的大票要往她的胸口中間塞,嘴裏還說:“這總可以了吧?”荷葉一甩手打掉了那條八折大票,轉身就衝出了舞廳。過了幾天,洛娃又去找她,說她太傳統太僵化了,簡直是個九斤老太。可荷葉任她怎麼說,怎麼勸,就是不去幹陪舞了,並發誓這輩子也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