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不在花果鎮,在縣城。花果鎮是我老婆的娘家所在地。我老婆是中專生,大小算個知識分子吧。當年她工業學校畢業後分配到我們罐頭廠當技術員,才去上班一年多時間,我沒怎麼下工夫追她,她就答應和我結了婚。她有文化,人又長得漂亮,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讓我遇到了,我們全家人都很高興。婚後當年,我們就有了一個寶貝,是個兒子。因為她要上班,我平時要出車,所以孩子一直送在我父母那樣養。那些年生活平靜,轉眼兒子就到了上學前班的年齡。有一次我從外地出差回來,帶了些玩具回到父母家,兒子哭哭啼啼地說他不想上學了,我問為什麼不想去學校,那裏不是有很多小朋友嗎?兒子回答說,人家都欺負他,罵他。罵你什麼?我問。罵我是個龜兒子。我一聽就來了氣,順手打了他一巴掌,說道你真沒用,你就不知道罵他是個龜兒子龜孫子麼!他們人多,兒子哇啦哇啦地哭。到了晚上,我父親把我叫進他的房間裏,首先責怪我下午不該打孩子,又問我最近和媳婦相處得怎麼樣,工作忙不忙。我一一回答了他,心裏奇怪:父親問我這些問題幹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呢?於是我反問他找我還有什麼話要說,父親吞吞吐吐地說道,沒,沒什麼。又過了幾天,我回到家裏,我老婆那段時間天天要加班,都住在廠子裏,隻有我回家看孩子。父親再次將我叫到他房間裏麵,對我說,難道你沒看出小寶(小寶是孩子的乳名)長得和你一點都不像麼?我一聽就頭大了,什麼意思嘛,我自己的兒子長得不像我,這說明了什麼?我想,不是迫不得已,我父親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一定是聽了外麵人的很多傳言,實在是獨自承受不了壓力才告訴我的。父親建議我明天帶兒子去醫院作了一下親子鑒定,他陪我一起去。第二天,我們瞞著我老婆去了趟醫院。幾天後,鑒定結果出來:孩子果然不是我的!
我如雷轟頂,拔腿就朝廠子裏跑去。老婆一見我的臉色,就明白出事了。她其實是個好女人啊,還沒有等我動手,就跪在我的麵前,聲淚俱下起來。
“原來,她在工業學校的時候愛過自己的一個老師,是個有婦之夫。我老婆發誓,說她和那個男的隻發生過一次性關係,而且是在她畢業參加工作以後的一個晚上,她在街上遇見了那個男人,然後兩個人一起去看了場電影,後來男人帶她去了賓館。就這麼一次,她就懷上他的孩子。她不敢告訴任何人,甚至也沒有告訴那個男人。當我向她求婚時,她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一下,就答應了。我老婆說她後來再也沒有找過那個男人,還說她其實很愛我,愛我們這個家的……”
一口氣講到這裏,周船才喝了杯啤酒,放下杯子,我看見他臉上全是眼淚,好象剛才他喝下去的啤酒又從眼睛裏麵流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打了她。這個賤女人前後欺騙了我將近六年,我怎麼能不生氣呢?我一怒之下抄起一把板凳砸了過去,把她的腦袋砸出了一個大窟窿。你瞧怎麼著,我老婆居然沒有求饒。她的臉上血流如注,她居然沒有喊救命。
“也就是從這天開始,我們的家庭由裂痕走向了破碎。男人打老婆在我們這裏非常普遍,我以前是很瞧不起那些愛把氣撒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可是,當我第一次打了自己的老婆以後,我便有了癮。隔三岔五,如果我不在她身上發泄一下,就感覺渾身不自在。說來真是奇怪,我那個老婆每次挨打都毫無怨言,發展到後來,隻要看見我臉色陰沉,她就會主動跪在地上,等候我的老拳。直到兩個月前,她帶上兒子離家出走,那天我回到家裏,看見飯桌上留了一封信,信上說:她有了孩子生父的消息,所以她帶上兒子去廣西找那個男人去了。”
“所以,你才買下我的車,準備去廣西尋找他們?”我喝了口酒,說道,“你找到他們後有如何呢?”
“我現在已經徹底想通了,我愛她,也愛那個兒子。我今後再也不會計較他們的過去了。我真傻啊!”周船拿起剛剛開啟的那瓶啤酒,一口氣幹了。
我記掛著“花生”的產期,可花果鎮沒有直達武漢的班車,除非先搭車到縣城,再從縣城轉道武漢。周船建議我今晚先跟他去縣城呆上一夜,明天一早再趕車回去,他說,晚上找幾個小姐陪咱們樂一樂,放鬆一下嘛。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告訴他今晚我必須趕回去,因為我家裏的狗今晚要下崽了。他聽了,笑得半晌直不起腰了。其實,他哪裏知道,自從收到那封神秘的匿名信開始,我已經對找小姐取樂這種事毫無興趣了。這並非意味著我現在有多麼高尚,而是我發自內心地厭倦了過去的生活,不止是我,連我身邊的那幫朋友似乎也極少光顧那種風月場了。也許每個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後都會有類似的覺悟吧。
午飯過後,我順著筆直的馬路朝幾公裏外的高速公路走去,我相信可以在那裏搭乘到便車,一定能。
夜幕很快降臨了。當我拖著酸疼的雙腿來到高速公路下方的那座加油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然而我一點都著急。我在加油站旁唯一的便民餐館吃了碗盒飯,然後順著盤旋的引道步行上了高速路旁。這是一條不久前才重新鋪過柏油的公路,路麵非常平整,來往的汽車將燈光打在黑亮的柏油道上,兩旁的安全路障閃爍著黃色的斷斷續續的警示光斑,仿佛時光隧道一般,疾速,而深邃。我能感覺到汽車駛過時的呼嘯聲像鞭子一般抽打著漆黑的夜空,這讓我極度疲乏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起來。我靠在鋼鐵護欄上,舉目望去,隻見遙遠的天際星星點點,我眨巴著眼睛,輕易而舉就看見了銀河係,是的,那是銀河,遙遠的冰涼的河水在無聲地喧嘩,驀然間,我感覺有幾滴河水濺落在了我的涼颼颼的臉龐上麵。我驚訝地發現,此時的這麵天空有如昨天我在君山那座餐館的牆壁上見到的那隻篩子,看似密不透風,但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它的整個底部全是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