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洪七爺與神叉周(5)(1 / 3)

很快,街簷邊用篾席搭起靈棚子,吊客送來的祭幛挽聯掛了起來,火炮一串接一串炸得驚耳朵。一具楠木棺材停在靈堂正中,頭前香案上擺上了祭品,腳頭上點了盞青油燈,這叫“路引”,怕的是七爺上路時黑燈瞎火不方便,洪七爺已穿戴好老衣壽鞋,靜靜地躺在棺材裏,隻是雙眼咕起,怎麼也合不攏眼皮子,沒法,隻好由了他。

靈堂上終日香煙繚繞,紅燭高燒。白天由一班和尚敲鑼擊磬,跪拜唱讀《十千懺》、《三元懺》、《救苦懺》;夜黑,三撥玩友輪番敲打,坐唱,不外乎唱些與死人有關的折子戲,如《活捉王魁》、《二十四孝圖》之類,喪事辦得排場,鬧熱,白天黑夜都引來不少路人鄰裏駐足圍觀。場麵上人都說:鐵核桃仗義,沒忘了與洪七爺師徒一場。

鐵核桃明白,如此一鬧騰,銀子隻出不進,這武德堂怕要垮杆囉!

停喪七天期滿,洪七爺該上山了。墳地早已看定,在菜園壩雞公坡上,小神仙點的穴,說那遝是青龍雙擁,水口重重,山不高,卻是旗鼓圓峰,是難得的寶地,聚氣斂財,後人得發。這天一大早,坐堂先生差人從通遠門請來十六抬大杠。棺材蓋已經釘牢,眼看待放一串百響鞭炮一聲吆喝就該起杠。哪知靈堂外忽地一陣鞭聲緊響,又來了一撥吊喪的。鐵核桃忙迎出來,一看,驚詫不已:這一行吊喪客,打頭的竟是周興龍!

周興龍臘月天也敞著懷,如今更神氣了,身後竟貼起了十餘個斜挎盒子炮的弟兄夥!

俗話說:孝子頭,遍地流。臨出殯時有吊喪客來,也算得一份情義,鐵核桃雖說不情願,但一愣之後還是準備叩頭。周興龍眼快,一把拉住,一笑說:“孝子頭當狗毯,你兄弟我哥子又不是外人,算囉!”說罷一招手,後麵一個弟兄上前一步托上一匹青緞子祭幛,周興龍接過雙手遞給鐵核桃,說:“兄弟來遲一步,聊表寸心!”

冤家宜解不宜結。坐堂先生馬永和喊一聲:“給周爺看茶!”

“不必了,不必了,兄弟我還有公務!”周興龍笑扯扯打句官腔,抱拳道:“打擾了!”說罷,來去一陣風,領著十餘個弟兄夥一扭身走了。

鐵核桃感到蹊蹺,忙展開祭幛來看,不看則已,一看,眼睛一下綠了,隻見祭幛上一幅挽聯赫然人目:得意時造孽,毛桃子盡揀軟的捏,七爺也算是半世英雄;落魄就喝酒,醉鄉裏枉做昔日夢,你哥子也有這下梢頭。

揭死人的皮,剝活人的臉。鐵核桃毛了,衝進灶房掄一把兩斤半的菜刀就要攆去拚命,麻子李一把抱住了他,說:“老弟,使不得,姓周的人多有炮火!”鐵核桃一聽泄了氣,不由跌腳“唉”地歎了一聲。

劉二爺望著周興龍的去處,冷冷說了句:“自古蓋棺論定,何必揭死人的短嘛,這才是造孽喲!”

洪七爺一死,武德堂化雪似的敗了。不久,鐵核桃把武德堂的鋪麵也典了出去,聽人說,他光生生一人上川西壩跑灘去了。如今,江北城來的向麻子在那遝開了個棺材鋪,除棺材外,還賣些老衣壽鞋,紙人紙馬靈房子。那年辰,人壽數短,據說生意還對路子。

來今雨軒茶館依舊。洪七爺一去,周興龍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來得勤了,隔三差五總上這裏走一遭。

自打當上水上緝私隊長,周興龍如魚得水,左右逢源,不久又露了一手:一天,一條由宜賓走漢口的客輪在嘉陵碼頭上停靠,周興龍親領著幾個弟兄上船檢査,一個多鍾頭下來,滿船似篦子篦了一遍,卻一無所獲。正準備下船,一扭頭見艙壁上掛著兩條四五尺長的大魚,周興龍不由脫口讚道:“咦,好大!這魚腦殼做砂鍋魚頭怕硬是安逸喃!哪位的,分一條啊?”船舷邊,一位四十來歲的壯漢子立起身,慌忙賠笑說:“長官,這魚是帶到漢口送人的。分不得。”周興龍原本是開個玩笑,並沒想分他的魚,可聽了這話,卻感到幾分蹊蹺,心想:漢口多的是魚,這客人何必從宜賓大老遠帶兩條死魚去送人喃?於是叫來一位弟兄,說:“這魚怕有點名堂,先從這魚嘴巴裏插一釺子再說。”客人聞言,陡然間變了臉色,一揚手,袖筒裏飛出一柄上首,直端端朝周興龍紮來,周興龍眼快,一偏腦袋,上首竟然被他魔法般夾在右手兩指頭間。那漢子也快,一驚,魚躍騰起,猛一頭紮進了長江。顯然這漢子水中功夫極好,隻見水花一閃,竟沒有了蹤影。幾個弟兄抽出槍來,被周興龍止住了。他咕眼盯著江麵冷冷一笑說:“我肯信他是水貓子變的,氣都不換一口?”話音剛落,離船四五十公尺的波浪間倏地露出了半邊腦袋,說到遲,那時快,隻見周興龍手腕一抖,上首帶一道勁風飛出,“呼”一聲紮在了那顆黑乎乎的後腦勺上。上首的紅纓在浪花間閃了閃,沉了。自此,周興龍的名兒在川江上大振,黑道上人都知道水上緝私隊裏有個了不得的“神叉周”,再也沒人橫著來硬的了。本來,緝私隊裏那一班弟兄個個都賽似閻羅王殿前的小鬼,沒一個是省油燈,如今在他麵前也乖巧了許多,“周哥”長“周哥”短喊得怪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