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3)

處理完小樹的後事, 夏黎桐大病了一場,一直斷斷續續地發燒,時而高燒、時而低燒, 無論是吃藥還是看醫生也都不見好。她就像是被擊垮了一樣, 病來如山倒,纏綿病榻, 毫無反擊之力。

孟西嶺心急如焚,直接推掉了手頭所有的工作,除了早晚去幼兒園接送孩子之外, 其餘時間全都用來照顧夏黎桐。

接連病了半個月的時間,夏黎桐發燒的症狀才逐漸減輕、消退。時節也在這時步入了初秋。

她去買了一顆海棠樹,栽種在了院子裏。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 就是盤著腿坐在那棵海棠樹下盯著枝頭看。

這是一顆幼小的海棠樹,枝椏單薄,葉片細小, 遠不到開花結果的年紀。

但夏黎桐相信它遲早有一天一定會長大, 一定會開出最絢爛、最明豔的花朵。

可是, 花有盛開日, 人卻無再少年。

她除了一棵樹之外,什麼都留不住。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涼。

九月二十日這天是夏黎桐的二十五歲生日, 但她卻全然忘卻了這一天。或者說, 她忘卻了自己。

早飯過後,她如同往常一樣盤著腿坐在了院子裏的那棵幼小的海棠樹下。

秋風刷過,綠色的、瘦小的樹葉被掃過下來了幾片。其中一片還打在了夏黎桐的鼻尖上,然後墜落在了她的手心裏。

她將這片葉子捏在了指尖,低頭垂眸, 無聲地、專注地盯著看。

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她將小樹的骨灰與小棠合葬在了一起。這樣他們兩個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再也沒人能將他們分開了。

或許,他們兩個現在已經在海棠樹下重逢了。他們會手牽手坐在海棠樹下的那條長椅上。小樹一定會把他們兩個這些年來的經曆事無巨細地講給小棠聽。

小棠聽後會是什麼反應呢?是驚歎他們兩個簡直厲害極了?還是會驚訝地瞪大眼睛?

小樹一定也會講述得繪聲繪色吧?反正,他不用再痛苦了,不用再求而不得,不用再遺憾,不用繼續思念他心愛的姑娘。

他們兩個都不會再孤單了。孤單的那個人變成了她。

她失去了所有的摯友,失去了全部的支撐和信念。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給小樹報仇,小棠的公道她也討不回來。她的大腦已經不會思考了,也沒有力量再繼續往前走。

她的人生像是停滯了,擱淺了。

那充滿荊棘的條路,她也走不動了。

突然間,有人從她的身後將一條薄毯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肩頭。

秋風帶著寒氣,羊絨織造的薄毯在替她抵擋涼風的同時,又為她帶來了幾分暖季。

夏黎桐回頭,看向了孟西嶺。

她的眼眶紅彤彤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孟西嶺心疼不已。猶豫少頃,他也盤著腿坐了下來,坐在了她的身旁。

在此之前,他從沒有來打擾過她,因為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去悼念她的朋友們。但是今天,他想留下來陪著她。

孟西嶺的舉動突然令夏黎桐想起了小樹臨走前對她說的那句話——

“如果、我很久沒有回來的話,不用去找我。我允許你不去找我。你還有淘淘呢,有孟西嶺,你有家,我用不著你來管。”

其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吧?他在和她告別,所以才會說“如果、我很久沒有回來的話,不用去找我”;他怕她也遭遇不測,所以才會說“我允許你不去找我”。

他允許她不去尋找他,允許她不去替他報仇。他想讓她好好地活下去,因為她有家,有孟西嶺,有淘淘。

孟西嶺一直在岸邊等她,所以,他才說“我不怪你了”。他想把她渡往岸邊,想讓孟西嶺把她拉上岸。

如果,孟西嶺沒有在岸邊等她的話,小樹是不是就會帶著她一起走了?

她忽然很疑惑:孟西嶺為什麼要一直站在岸邊等她呢?為什麼要堅持不懈地去守候她這種無可救藥的人呢?她就是個瘋子、是個該死的罪人,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身邊所有真心對待她的人,她身上有什麼值得他去等待麼?

“你為什麼要留下來陪我?”夏黎桐百思不得其解,滿目茫然地看著身邊人,“你不討厭我麼?”

孟西嶺蹙眉,無奈又不解地反問:“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夏黎桐看著他,很坦誠地說:“因為我不是一個好人,我的內心畸形,我總是怨天尤人,我覺得世界不公平,所以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陪著我一起倒黴。你就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她一口氣把自己的心裏話全部說了出來,又滿含困惑地詢問他,“你感覺不到我一直在嫉妒你麼?我從小就很嫉妒你的命比我好;我嫉妒你出生在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嫉妒你從一出生起就吃喝不愁;我嫉妒你的長相、頭腦和性格。你一出生就擁有著我沒有的一切,你活成了我極度渴望卻永遠也變不成的樣子,我想親近你,卻又覺得你高不可攀,所以我恨你,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我想毀了你,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不能得到,我就是這麼的壞,你真的感覺不到麼?”

孟西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實回答:“能感覺到嫉妒,但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壞。”

夏黎桐愣住了:“你知道我在嫉妒你,你也不討厭我麼?不提防我麼?”

孟西嶺無奈一笑:“沒什麼好提防的。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就算不是,也沒什麼好提防的。嫉妒是一種人人都會有的正常心理,和惡意有著本質性的區別。不必大驚小怪。”

夏黎桐卻越發難以置信了起來:嫉妒是一種人人都會有的正常心理?他為什麼總是這麼樂觀呢?為什麼總是這麼的寬容大度、春風化雨呢?

“那你嫉妒過別人麼?”夏黎桐好奇又不死心地追問,“你也會嫉妒別人麼?”

孟西嶺很坦誠的回答:“怎麼會沒有?當然有過。”

夏黎桐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是震驚:“你嫉妒過誰?你什麼都有了,還用得著去嫉妒別人麼?”

孟西嶺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告訴她答案:“嫉妒過司堯,嫉妒過小樹。”

夏黎桐怔住了。

事已至此,孟西嶺索性和盤托出:“我嫉妒司堯的勇敢、無畏。他做到了不顧一切地去愛你,我卻膽小如鼠、唯唯諾諾,不敢承認自己對你的愛,所以我失去了你;我嫉妒小樹和你之間的那份相互的信任和依賴。你遇到事情之後總是想著去和他商量,卻從來沒找過我。我也想被你信任,被你依賴,但是我好像已經喪失了這個資格。曾經的我太懦弱了,一次又一次地辜負你的信任,導致你無法再繼續信任我。所以現在我隻能站在你的身後默默地跟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會跟緊你;你走累了我就陪你停下來;你要是不想繼續往前走了,就回頭,一回頭就能看到我,我帶你回家。”

夏黎桐的眼眶再度濕潤了,眼角充斥著酸脹感,山根也在發脹。

她有愧於心,覺得自己對不起孟西嶺的這份愛和堅守。

他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麼。他也沒有預料到在拒絕帶著她去西藏之後發生的一切。

對他來說,她隻是一個繼母帶來的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而已,這個妹妹還在一直掠奪、霸占本就屬於他的資源和父愛。所以他完全有資格拒絕帶她去西藏,有資格不接受她的愛,更有資格去怨恨她、敵對她。但是他沒有,他一直在包容她、嗬護她。反而是她在恩將仇報。

她無法坦然地麵對親手害死摯友的事實,無法獨自承擔那份罪孽感與負罪感,於是她毫無道理地將他從神壇上扯了下來,卑鄙地將自己的錯誤全部推卸到了他的身上,將內心的那份罪孽感和負罪感也轉移給了他。她想活下去,於是就把他變成了替死鬼,把他當成了泄憤工具,不斷地踐踏他、糟蹋他,讓他成為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