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村,辛山貨輩分極高,一些鬢發斑白的老人都要稱其為叔。
早前,辛山貨的爹爹是正兒八經的地主,耄耋之年還娶得一漂亮姑娘。辛山貨出生時正趕上土匪開槍放炮。受了驚嚇,沉默了三年才開口說話,迎著七八點鍾的朝陽極不熟練地喊了一聲“爹”。地主老頭受用不起當晚就駕鶴西去。
神漢辛半仙說:“山貨山貨,山後拖個禍,命硬呀,我掐指這麼一算,哎喲可不得了呀,正克他爹!他若不開口,老頭說不定會多活幾年。”
辛山貨當然不認同此種說法,為了驗證是否靈驗,他一口氣喊了三十個半仙。
半仙結巴著說沒用的你我沒血緣關係。
辛山貨道:“可說不準,我比你大,有許多事你不知道的。”
辛山貨曾和白金銀一起扛過槍,兩人是忠貞不二的死黨。想當年白奇遇的那兩個叔叔都是因他才在濟南站穩了腳。但辛山貨看不慣的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一氣之下也如白金銀那樣赤條條地辱歸故裏。
辛山貨半生肆意,他有過三段婚姻,但都太短暫了,就像滑過夜空的斑斕的流星攸地一亮就永遠地熄滅了。
此後辛山貨每每在旁人的慫恿下提及他曾經的妻們,總是要說“娘們們太不仗義,走時連聲招呼也不打,我隻不過是用手,當時我還把手洗了很久,不過勁道確實大了些。”
每當溯及既往,辛山貨總是沉默;不知是緬懷過去的美好時光,還是到現在還對政府還耿耿於懷。但他還是想念他的曾經。
他時常說:“娘們好眼力,到底走了,不走早去西山亂石崗子了。五零年後,來來回回多少次沒完沒了的活動,咱都被邀參加了,若娘們還跟著我,就那小身子骨,早喀嚓了。西山崗子上隆起的那塊寶地,可真是個好地方啊。背山又麵水,沒幾個位了,再晚了,可真就座無虛席了!我怎麼還不死呢?”
辛山貨主動結束前兩場婚姻後,八十年代借改革開放的時機稍微重複了一下,就再沒涉獵;繼子辛運啦謝世,悲傷太深,就更不旁騖;其就把後半生所有的時光都傾注在養花、種地、放羊、栽樹、喝茶、說話上。
他說養花、栽樹是為身後事。人們不懂,他也懶得解釋,隻說:“姹紫嫣紅花,蒼翠青鬆下。閑來一杯茶,此間說說話。”
他那裏是說話,滿嘴穢語。什麼貓鼻有火狗鼻有鎖人鼻好弄是非多;鼻是一樣的鼻臉上見高低;騷不騷看褲腰,浪不浪看走向…
其實這也算不上是多穢的言語,在紅村,誰家吵架罵人不是直截了當地以升至器或與升至器相關聯的事做進攻的矛或防禦的盾。
但這卻吸引了那麼多像白奇遇一樣的熱血青年,每到暑寒假或是星期天,辛山貨家總是門庭若市。人們看花賞樹品茶說話,沸騰的人群時不時就哄堂大笑。
但辛山貨從沒笑過,他隻是以娓娓動聽的方式很平靜地說出些精辟的話。等人們笑過品透靜寂無聲後,他才再燃起一杆紙煙麵無表情的繼續下去。仿佛紅村發生過的以及正在發生著的,隻不過是一場雲煙,而他隻是一個寂寞的客。
他養了三隻肥壯的綿羊,他很看不起山羊,說那物身子骨太嬌嫩不經打。
他養過一次狗,某夜狗因多叫了幾聲,就被相熟的鄰人吊死在他家門前的槐樹上。從此他再不養狗,說狗賤好仗人勢,而自己一個人,無勢;再養豈不坑了人家狗。
和他相依為命的是西山坡下那塊旱澇保收的肥地,他把那地分成四塊。中間最大一塊是窪頭,地勢最好,玉米小麥輪作;兩邊兩塊,一塊栽地瓜,一塊種些亂七八糟的蔬菜;靠路旁的一小塊,常年荒草淒淒,是專門為三隻羊準備的糧倉。
每年春天,辛山貨總要把積攢了一年的糞便運入地裏。前些年,他能很輕鬆地推起裝得滿滿的兩簍糞的車子。這幾年不行了,推半簍上一次坡,也要歇個四五回,而車子還時不時就訇然倒地。
一般人家都是用年輕力壯的驢牛拉車,再富裕些的買上了拖拉機三輪車,他養不起驢牛,更別說現代化的機車。他把三隻羊套車上,也想借用些外力。不成想羊們沒有吃透他的意思,沒頭沒腦地橫豎亂闖,把車子拉倒了好多次。他拿棍子猛砸,打完之後還不給飯吃,把繩子套羊脖上拴在路口令其觀摩別人家的驢牛拉車;幾次下來,三隻綿羊居然合作了。
一次,一羊為追逐一含情的異性,匆忙中步履有些急促,再一次拉翻了載滿希望的車。衝動是魔鬼同樣適用於畜生,支持此羊身軀的一根後腿被辛山貨喊叫著掰斷了。但不到一刻鍾他就找來了獸醫吳。
獸醫吳,女,七十多歲了,原本是看人病的,大膽心粗,出了次醫療事故,殘了人的腿,失了民心,就改做獸醫了。獸醫吳說都這樣了賣了換錢或宰了吃肉吧。辛山貨堅決不同意,在他的一再堅持下,獸醫吳以待人的方式為羊腿做了支架打了石膏並且還說傷筋動骨一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