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國著名的國際大都會,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雲集於此互通有無,造就了它的繁華似錦。精武門,屹立於上海最熱鬧的虹口區,是一個曆史悠久的門派,自清末民初的武人霍元甲創建以來,傳承百餘,出過無數傑出的武術家,傳到現任掌門人嶽景隆時,已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名門大派。
陽春三月,雖說冰雪消融,但上海依然是陰雨綿綿。時值淩晨,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正是夜靜更深,天一抹的黑。此時在精武門通往弟子宿舍的路上,一人匆匆而過。在路邊白熾燈的照射下,清楚地看到,他是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身上穿著一套上白下紅的運動衫,紅白相接處還鑲以金邊流雲紋路,左胸膛上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盤繞著兩個瀟灑的行書體字——精武。這套運動衫是精武門的特定製服。凜冽的寒風挾著點點的冰雨,如鋼刀如芒刺,而那漢子健步如飛。轉眼之間他已來到宿舍樓下,沿著樓梯直奔三樓,最後在三樓的一間房間門前停住了腳步。
這間房,房門洞開,燈早熄了。中年漢子匆匆入內,打開了電燈,房內一切盡收眼底——四十張排列整齊的床鋪上,早已經空無一人,床上被褥也都整理過了,仿佛根本沒人睡過似的。中年漢子想看的並不是這些,從燈光亮起的一瞬間,他的目光就已經鎖定在了房間一角的那張床上——那張床上分明還睡有人,而且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簡直密不透風。
中年漢子暗暗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大步衝到床前,一把掀開了被子,大吼一聲:“楚定西!!!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還不快起床?該晨練了!”
床上蜷曲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被子一掀,他立時將頭埋進了臂彎裏,身子縮得更緊密了,直把眼耳口鼻全都給遮掩住了。任那中年漢子如何大吼大叫,這少年就是不動彈。過了好一會兒,突然一陣陣烤雞的香味飄了過來,少年猛地睜開雙眼,一骨碌從床上翻了起來,朝香味飄來的方向一個標準的餓虎撲食。忽然耳畔生風,這少年才驚覺身邊有人,但前撲之勢已成,閃避是來不及了,隻得就勢翻了個筋鬥,手足齊施,輕巧地落在一旁的床上。少年抬起頭一看,見那中年漢子站在旁邊,不高興地說:“孫敬賢!你這是幹什麼?”
“我才要問你想幹什麼呢?”那叫孫敬賢的中年漢子怒目圓瞪,“每天晨練都不參加,你還是不是本門的弟子?昨天我跟你說過什麼,你是怎麼答應的?”
那名叫楚定西的少年一屁股坐在床上,滿不在乎地說:“不就是‘聞雞起舞’嗎?我有‘聞雞起舞’啊……”
孫敬賢大怒:“少在那裏狡辯,現在都幾點了?這也叫聞雞起舞?”
楚定西打著哈哈,說:“這難道不是‘聞雞起舞’?此乃聞烤雞香味而起舞也……”
“鬼扯!!”孫敬賢怒斥一聲,揚起一雙鐵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楚定西。楚定西看似毫不設防,其實早在留心孫敬賢的舉動,一見他舉起拳頭,便知道他要發難,不等他拳頭打來,一個筋鬥便向後翻了開去。孫敬賢的拳頭雖快,無奈楚定西早有準備,最終也隻能打在空氣上。孫敬賢一擊落空,也不追趕,回身從旁邊拿出那隻烤雞來,望著楚定西,冷笑說:“跑?隻要烤雞在此,我看你能跑哪去!”
楚定西真不跑了,回過頭眨巴眨巴眼睛,盯著那隻肥肥胖胖的烤雞看了半天,隻見那被烤得金黃金黃的表皮,顯然已經精心地刷過了一層蜂蜜,香氣誘人,猜想著它必定是皮薄肉厚,口感定是絕佳。想到這裏,他已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哈哈,孫老師……”楚定西滿臉堆笑地說,“是我不該,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先放過我這一回吧,明天!明天我一定會起來參加晨練的!”
“哼哼!還想騙我?”孫敬賢冷哼一聲,“昨天你吃我那隻燒鴨時,還指天劃地地發誓,說今天一定聞雞起舞……結果怎麼樣?白白浪費了我的一隻鴨子!”
楚定西厚著臉皮,賠著笑臉說:“那我也沒有背棄誓言啊,我是‘聞雞起舞’了——你相信我,明天我真的就參加晨練……”
“信你?再信你,我這‘孫’字倒過來寫!”孫敬賢虎著臉說。
楚定西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跳下床來,拉開架式,虎著臉說:“好你個孫敬賢,人家都說你是精武門裏的無敵神拳,今天老子我就來領教領教你的神拳絕技!來,把烤雞放下,我們出去比劃比劃!”
孫敬賢哈哈大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我這邊一放下烤雞,你那頭就會馬上過來搶奪——前天那隻紅燒豬膀蹄,就是被你這樣騙去的。”
楚定西尷尬地笑了笑,眼珠子卻在骨碌碌地轉著:“真不愧是孫老師,我腦子裏還在想的東西,你就已經知道了……那好吧,那你就一邊拿著烤雞一邊和我比劃吧,反正你功夫比我高得多,單手也能贏我的。”說著換了個架式,那是一招標準的“童子拜觀音”。
孫敬賢不禁一愣,精武門規定,有人向門中弟子提出挑戰,除非是特殊理由,否則是不得不應戰的。雖然精武門也已經是現代化管理了,但門規之森嚴程度實在不下於古代。其實即使沒有門規,身為長輩的孫敬賢也沒理由逃避晚輩弟子的挑戰,當即點頭答應:“也好!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那是出去比劃還是在這裏比劃?”楚定西板起麵孔,一本正經地問。
“當然是出去!”孫敬賢心想,這房間裏床鋪太多,而對方身手靈活,對自己實為不利。
“好,那我在下麵恭候孫老師……”楚定西說著一閃身便從門口出去了。孫敬賢尋思:這楚定西雖說年紀輕輕,但進精武門學藝也有十二年了。得掌門人親自傳授“金剛鐵腕”和“伏虎拳”,功夫著實不差,想一隻手贏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想到這裏,孫敬賢隨手將烤雞放在門邊的桌子上,轉身正要出門。突然風聲乍起,一個人影從門邊閃出。孫敬賢暗叫一聲:“不妙!”,急忙退開兩步,雙拳拉開迎敵架勢。待定睛看時,卻見楚定西閃身而入,自桌上捧起了那隻烤雞,僅僅五秒時間,他已轉身奪門而出。
“啊!等一下!!!”孫敬賢發現上當,再追出門時,楚定西已經一溜煙地跑得沒了蹤影,隻留下孫敬賢在門前氣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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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行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兩句話出自《周易》。古往今來,這兩句話也不知勉勵了多少人,使他們脫胎換骨,終成一代名士。嶽景隆最喜歡這兩句話了,也許是因為他也曾受過勉勵吧。如今已年過半百,身為精武門掌門人的他,將這兩句話裱了起來,懸掛在辦公室的牆上。
“嶽掌門,不是我說,那個楚定西實在太不像話了!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三年沒有參加晨練了——這樣子,你還打算推薦他去參加亞洲青年擂台賽嗎?”孫敬賢憂心忡忡地說,“其實同輩弟子中,比楚定西好的還有不少嘛……”
“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我就是想讓他多多磨練,贏了固然可喜,輸了也不過是給他累積點經驗罷了。”嶽景隆慢條斯理地說。
“可那是國際賽事,關係的可不止是我們精武門的聲譽,還有祖國的榮譽啊。不是我說,就楚定西現在這副德性,能代表本門和國家出戰嗎?”孫敬賢不無擔憂地說,“萬一他輸了,可就不是磨練磨練的事了。”
“放心吧,那是團體賽。除了我們精武門,還有其他派別的優秀弟子加入。即使楚定西輸了,不是還有其他弟子嗎?相信他們不會為國家丟臉的。”嶽景隆微笑著說,“相反的,在以往的賽事中,我們的弟子總是大出風頭,其他派別的人麵上不說,心裏都不高興。這次就當是給他們的弟子一個機會吧。”
孫敬賢本還想再為其他弟子爭取一下,但看嶽景隆主意已決,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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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叫楚定西的少年,天生濃眉大眼,寬額薄唇,雙目有神。雖然說不上是一表人才,但也不算得形容醜惡。是精武門掌門人嶽景隆的親傳弟子,入門十二年,天生機靈聰敏,能舉一反三,更有天賦異稟,深得師長喜愛,本應是同輩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才,可惜隨著年歲的增長,近些年他竟養出了好吃懶做的習性,直教門內師長前輩們扼腕長歎。
旭日東升,精武門的晨練結束了,接下來是早膳時間。這時楚定西的肚子又餓了,想必是那隻烤雞還不夠肥,不夠填他的肚子。此刻一聞到食堂飄出的香氣,楚定西便如遊魂般,飄飄蕩蕩地來到了食堂,要了一大碗的豬排飯,找了張桌子,一坐下便狼吞虎咽起來。
“嗨,早啊!”
“是魏銘啊,早啊。”楚定西頭也不抬——事實上他也沒空——反正光聽聲音他就知道來者是誰
“我說你又沒和我們晨練,怎麼吃得比我們還多啊?”魏銘捧著一碗飯,在楚定西對麵坐下來,開玩笑地說。
“那人家餓嘛!”楚定西說得無比委曲,好像這不是他的錯。
看著楚定西碗裏大塊的豬肉,魏銘皺著眉頭說:“成天吃那麼多肉,你是老虎啊?偶爾也吃點蔬菜嘛。”
“蔬菜填不飽肚子啊。”
“所以說你是老虎嘛。隻要是肉,什麼都吃……”魏銘笑著說,“我想動物園最好把你列入黑名單——要是你跑進動物園,還不把人家飼養的動物全給吃了?”
楚定西抬眼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不至於,我隻吃端得上桌的肉菜。對了,你家不是開粵菜館的嗎?如果你有能耐把動物園裏的動物都搬上桌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吃啦……”
魏銘笑了笑:“嘿嘿,能想象得出來,再珍稀寶貝的動物,到你麵前也就是一碟肉而已。不過有種肉,我想你肯定不敢吃——人肉!你敢吃嗎?”
楚定西不禁一怔,拿著碗筷的手猛地停了下來,抬起頭,直愣愣地望著魏銘,隔了好一會兒,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還是那句話,隻要你敢做成菜搬上桌,我就敢吃!”
魏銘也是一臉的怪笑:“那簡單。不就是人肉做的菜嗎?告訴你,我曾聽說過有個地方,那的人用婦女生育後的胚盤來烹飪菜肴——據說那肉質細嫩可口,用清酒來蒸,加上蒜米、醬油、八角、薑絲等調味……”魏銘的話未說完,已經看見楚定西嘴角邊垂下了一道細細的水流。魏銘一拍桌子:“嘿!你還真想吃啊?我那是唬你的!!世上哪有用人肉做的菜?”
楚定西一怔,驚覺失態,趕緊擦去了嘴角邊的口水,一張臉脹得通紅,賠著笑說:“我……知道你是騙我的,其實……我也是騙你的——我不敢吃人肉的……”
魏銘長歎一聲,心想:“這家夥不得了啊,吃肉吃到走火入魔了。”不過魏銘跟楚定西還算要好,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也不跟他計較,端起自己的碗吃了起來。
“對了,說起來,十月就是亞洲青年武術擂台賽了。”魏銘說,“照往年的慣例,本門可以推薦一名弟子直接進入國家隊,參加國家隊的集訓然後參賽……”
“嗯,那又怎麼樣?”楚定西對國家隊的話題沒興趣。
“我也想參賽,哪怕隻有一次也好——披上國家隊的戰袍,代表祖國,為國家榮譽而戰……”魏銘興奮地說。
“哦,那到時我去為你加油。”楚定西說。
“參賽人選還沒確定呢,我也不一定能去。”魏銘說,“我是想叫你陪我多練習練習。”
“可我還沒吃完呢!”楚定西抬頭看了看魏銘,一臉無奈地說。
“汪汪!汪汪!”
這時突然從門外跑進來一條獅子狗,在魏銘和楚定西桌子前停了下來,搖著尾巴望著他倆。魏銘認得這條狗是小公主陳蘭瀾的。看它眼裏充滿了渴求地望著自己,想來必是它的主人早上起來還沒有喂過它。魏銘最是好心,可經不起別人的哀求——哪怕是狗的哀求。當即從自己碗裏夾了塊肥肉丟在了小狗麵前,小狗上前三兩口便將肥肉吃了個幹淨。完事後,舔舔嘴唇,又望向魏銘。於是魏銘又夾了塊肉丟給它。這時,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自身後傳來:“花花,不準亂吃東西。快回來!!!”這是小狗的主人——小公主陳蘭瀾的聲音。這陳蘭瀾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公主,她是精武門前任掌門的孫女,打生下來就被門裏的叔伯前輩們捧在手心裏,高高地供著,是以養成了嬌公主大小姐一般的刁蠻脾氣。
那小狗聽到聲音,回頭望了主人一眼,又戀戀不舍地望了麵前的肥肉一眼,似乎很舍不得。陳蘭瀾見狀,小公主脾氣再次發作——三兩步衝過來,一把抱起小狗,一腳將肥肉踢到門外,生氣地說:“花花!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你在減肥,不能吃肥肉。你再胖下去,就不像淑女了……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花花不過是條小狗,還減什麼肥啊?”魏銘笑著說,“你這不是瞎折騰嗎?”
陳蘭瀾白了魏銘一眼:“我管教我家的花花,幹你什麼事?我家花花可是名門淑女,天生麗質……不像某些人——那麼低俗!”最後四個字陳蘭瀾特意放慢語速,突顯其憎惡之情。
“名門淑女?天生麗質?你是說你還是說這條狗啊?”楚定西三兩口吃完了飯,一邊笑著一邊用衣袖擦拭嘴角,說。
陳蘭瀾看見,臉上更是一片厭惡的神情,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楚定西也不在意,拍拍魏銘的肩膀,說:“你不是說想進國家隊嗎?走,我們現在就去練習練習。”
精武門的習武大廳,足足有四百平方米,分為三個區域,是精武門弟子修習功夫之處。精武門有幾百名弟子,每天除了吃飯休息以外,大都是在這裏研習武藝。今天來此練習的弟子也不在少數,但他們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練習,而是圍在通告欄前,看著剛剛張貼出來的通知,指手劃腳地議論紛紛。當楚定西和魏銘進入習武大廳時,發現身邊的人都在對著他指指點點。
“怎麼了?今天的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啊。”楚定西自言自語地說,“不用練習了嗎?不用練習的話,我可回去睡覺了……”
“還用練習麼?大家都回去睡覺算了!”一個弟子在楚定西身後沒好氣地說。
“出什麼事了?”魏銘找了一個同輩弟子問。
“出什麼事?還能出什麼事?”那弟子冷冷地瞟了楚定西一眼,“參加比賽的人,選出來了……”
“那麼快就選出來了?”魏銘一驚,忙追問,“是誰啊?”
“還能是誰?楚定西唄!”
“什麼?我?!?”
楚定西一愣,當即衝到通告欄前,隻見通知上紅底金字地寫得清清楚楚:“……由楚定西代表精武門,參加亞洲青年擂台賽……”楚定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沒有報名,怎麼會選上呢?”
“就是嘛,怎麼會選上你呢?”
“我們沒日沒夜地苦練武功,都不得入選。而你這個成天偷懶的家夥,連名都沒去報,就直接當選了……這也太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