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點零一分，新聞聯播的音樂從樓下傳來，顧思陌的電話再次響起，來電顯示上，號碼已經換了一個。
“我們有三個條件，第一，銷毀你手裏所有的證據，尤其是發票、欠條、賬本；第二，立即撤訴，並且，保證永遠不再上訴；第三，寫保證書，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碰刑辯，否則……”
在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的時候，顧思陌平靜地說：“我如果照辦，你們什麼時候把人放回來？”
那邊笑道：“等你撤訴再說吧，再見。”
“等等！”
“怎麼？你想討價還價？”
“我想聽聽她的聲音。”
回複他的是另一個人：“顧思陌，你還有臉給我講條件！你是什麼東西？嗯？你不過就是一個窮教書的，和那個該死的老頭一樣！我們當年賣了什麼東西、簽了什麼協議，幹你們什麼事？幹涉別人之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神經病！”喘口氣，繼續，“……想聽你女人的聲音可以，先他媽去撤訴！你要是敢去報警，我們把人分成一百份寄回給你！”
嘟嘟嘟……
忙音。
顧思陌放下電話，徑直往書房走去。
蘇離看他腳步有些不穩，急忙上前去扶：“顧老師……”
“走開。”顧思陌沒有承這個情，因為很快，他就不會是他們的老師了。他處理了沈遇的畢業論文，安排了蘇離的新導師，剩下的學生，他一並交到係裏集中分配，他們都會有更好的去處和更精彩的人生，可他還沒來得及為小喬做些什麼……想到這裏，顧思陌停了停，然後，他打開保險箱，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一件地取出來，放到眾人麵前。
“你們不是想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嗎？這，就是原因。”
最顯眼的是一封十幾年前的舉報信，檢舉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其中幾位的名字放到現在來看，還非常的熟悉響亮。
舉報信是署名的，寫信的人是小喬的爸爸。他在野外搞調查的時候，撞破了一起特大走私案，如果隻是走私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那倒也罷了，可是，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走私古董。把原本屬於國家的東西雙手奉上，甚至壓低價格，賣給那些貪婪外商……而這次走私活動的背後支持者，除了幾家古董商和拍賣公司，還有政府官員。
顧思陌說：“因為這封信，老師得罪了這些人。當時有很多人嘲笑他，說他蚍蜉撼大樹，說他多管閑事自不量力，說他傻……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人是不可戰勝的，有錢、有權、有著超乎人想象的殘忍手段，而且每一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
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因而有了第二封舉報信，打擊麵由行政機關擴大到我國公安機關、司法機關，詳細完整，麵麵俱到……
試想，一個手無寸鐵的教書匠，妄想對付一群聚集在這世上最肮髒的地方的凶徒，下場是什麼？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下場是他帶著一身汙垢進了監獄，丟下漂亮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但他說，不要緊，精衛填海，愚公移山，有誌者，不在一朝一夕。”明明很沉重，顧思陌的聲音卻像潺潺的溪流一樣，不急不緩地流淌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想把小喬和子孫後代都算進他未竟的事業裏，不但荒謬還極其自私。我沒有他那樣偉大的情操，我填不平海、移不了山，我隻想把眼前的積水和土堆弄走，十年來，我想幹的事，就隻是替他平反而已，其他人是不是犯法那不是我能管的，但我發現，即使我要對付的人有一部分已經失勢，想要翻案依舊是天方夜譚，因為剩下的一部分人，變得更狡猾更喪盡天良，在和他們周旋的同時，我沒能保持幹淨，我收過黑錢，使用過非法手段，甚至差點入夥，終於，我熬到了今天，情況有了出乎意料的轉機，我等到了把這些毒瘤連根拔起的機會，我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我的使命……”
——他們，卻要我二選一。
在小喬和出庭之間二選一。
如果妥協，那麼就永遠不能再出庭，什麼精衛填海，什麼有誌者不在一朝一夕，全部都是廢物……
整個客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報警吧。”燕歸來說。
不管他怎麼選，都是要報警的，那些人的話不可信，人渣的下限是無法預測的。
洛回風歎氣說：“警要報，保證書也要寫。顧思陌，別總想著當孤膽英雄，老頭子講話一向有道理，你得信他——精衛填海，你填不平還有我，你撤訴了，我接著上訴，你不能出庭，我替你出庭，你衝在前麵陣亡了，我還能撐一陣。”
“還有我啊洛老師，你忘了我放棄工作打算考博了嗎？我至少還能撐個兩年，填不死丫也惡心死丫的！”沈遇信誓旦旦地站到了洛回風身邊。
蘇離則心有戚戚焉：“你們不看看李老頭那帶學生的勁兒，我估計我是要撐一輩子跑不了了……”
望著這滿門忠烈爭先恐後地表示顧老師你可以放心去死了，關小熙也不落人後地點頭道：“安心吧，顧老師，我和師父會提供技術支持的！”
……
經過再三地考慮，顧思陌最後還是沒有報警。
他撥通了葉辰的聯係電話。
二十一點三十分，葉辰穿著便衣來了，他氣還沒喘勻就揪著洛回風一頓狂罵：“我怎麼和你說的啊，擦，一有什麼不對，第一時間通知我！你丫腦子狗啃了？人早上不見的，這個時候通知我！要是我回家睡覺去了我媽不放我出來……靠！還好這裏有個識貨的，不然老子白忙活一天！我這麼有先見之明我容易嗎我！人家說遇見警察就要倒黴，我是遇見你們就要倒黴，一個陸蕭把我整到交了槍，我還指望風頭過去了官複原職呢，被你們一攪合，估計又得回到舊社會。你縮頭縮腦幹什麼？滾出來把事情交代清楚！”
最後一句話是進門後，衝著身後喊的。
大家這才看清楚，原來葉辰後麵還跟了一個又瘦又小的綠豆眼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