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新年的第二天,夏宸回了李老爺子那裏。
夏知非家的早餐很豐盛,陸少尉昨晚大概被狠狠修理過,早上沒能爬起來,夏知非吃過早餐,早早地走了,這些年,公司上了軌道,內憂外患一並解決了,夏知非開始漸漸放權,能交給下屬做的事都不會帶回家來做。每天在公司隻待半天不到,幾位元老都被放到了分公司,各自撐起一方。
夏宸以前在B城開的都是一輛藍色的保時捷,不算太張揚的款式,上次回來的時候,那輛車被卓洛借走,一直沒還回來。夏宸隻好開陸非夏的車,昨晚上陸非夏還獻寶似的給夏宸介紹他新買的一輛碩大無朋的SUV,言下之意是讓夏宸開出去玩玩,陸少尉精得很——夏知非不讓他開車,他隻能買回來看著幹看著,好不容易夏宸來一次,他當然想讓夏宸開著給他看看,可惜夏宸不上當,開了輛跑車走了。
夏宸回到李老爺子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早晨八點。
老人家睡得少,老爺子早上六點就起來了,侍弄了花草之後,就進了書房看書。夏宸也沒有去打擾他,取了大衣,坐在耳房裏,隔著窗子,就著外麵的雪光看書。
李宅並不算大,老爺子在北京住得久,解放前就來了,他本來是江南富庶地主家的少爺,滿腹詩書,出來遊學,是有名的才子,風雅得很。他現在住的這個院子據說以前是個侯爵的府邸,不大,難得的精致,透著股晚清沒落旗人的味道。老爺子拆了院子裏遮遮掩掩的假山,在院子四周開了花圃,種了許多蕙蘭。
院子的耳房很好,窗戶敞亮,看院子裏的蘭花正好。
夏宸不在的時候,李老爺子坐在耳房裏,拿著兩三本書,泡一杯茶,就著點蜜餞果脯,就可以消磨一天。
耳房裏常常有老爺子落在這裏的書,李宅的傭人都極有規矩,從不亂動老爺子的書,所以也沒人替他收回書房去。
夏宸上次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本唐史。
這次看到的卻是紅樓。
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紅樓卻是可以從小看到大的,人心世故、情愛恩怨,薄命佳人,多情公子,都是值得一看再看的。
老爺子有個師兄,研究了一輩子紅樓,有次來做客,和老爺子說起紅樓,有個論調很精彩,說是“不愛黛玉者,不懂紅樓。”
現在的社會,許多人都喜歡別出心裁,說黛玉尖酸,黛玉刻薄,寶釵識大體,湘雲嬌憨爽朗,振振有詞地說審美觀各異,不喜歡黛玉也沒什麼大不了。
說這話的人,其實都不懂紅樓。
曹雪芹寫紅樓,寶玉其實幾乎是曹雪芹的化身,寶玉愛的是黛玉,曹雪芹又怎麼會不愛黛玉,無論是篇幅還是情感,黛玉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葬花、聯詩,還有和寶玉的情感糾葛,曹雪芹筆下的黛玉這樣鮮活,又這樣可憐可歎,字字血,句句淚,結果有人通篇看下來,隻得出一個尖酸刻薄的印象。
無怪乎那位師兄歎:“世人辜負曹公甚矣。”
據說,民國有個草台班子,擅長插科打諢,頗得某軍閥喜愛,有次,那個軍閥賀壽,班主絞盡腦汁,唱了一出紅樓夢的《玉生香》,讓那個唱寶玉的小生言語輕薄,講了些不入流的笑話,那個唱黛玉的旦角也配合他一起講渾話,寬衣解帶,台下的士兵看得開心,大聲喝彩。結果那個軍閥麵沉如水,拔出槍來,先斃了班主,又抵住那個旦角額頭,道:“你這種貨色,也敢唱黛玉!”
夏宸不是文人,他也不會像李老爺子一樣,畫什麼黛玉葬花圖,他隻是個十九歲的青年,他看紅樓,也有感觸,卻不是文人式的傷感。
就像李祝融看紅樓隻看出賈府和皇宮間的陰謀一樣,夏宸看紅樓,也隻看出了被能力所限的無奈。
他不是寶玉,他喜歡的人飛揚跋扈,尖酸刻薄,他喜歡的人也挑剔得很,最難伺候,他喜歡的人,現在也不在他身邊。
他是夏宸,習君子學,卻被李祝融灌輸著“能力決定命運”的論調長大,他骨子裏是驕傲的,卻為了一個叫陸之栩的人俯□去。
晚飯的時候,老爺子問他:“在外麵讀書,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女孩子?”
他笑了笑,淡淡道:“遇上了一個。”
老爺子很是驚訝,他這個外孫有多挑剔,他也是知道的。
“什麼時候帶回來看看?”
夏宸笑了起來,扒了一口飯,道:“再說吧。”
新年的第二天,陸之栩的中飯是林佑棲做的。
林太後罵人是一等一的,做飯卻很一般。還好夏宸做了不少菜放在冰箱裏,他隻是熱一下就好了。正好冰箱裏有白菜,林太後紆尊降貴地炒了個白菜,陸之栩一臉鬱卒地坐在桌邊,屈起一條腿放在椅子上,嫌棄地夾了一片白菜,嚐了一口,“呸”地吐了出來:“真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