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頭部受過重擊——防空洞裏的嘔吐物也說明他受過腦震蕩,許煦的生命體征一路往下掉,急救員隨時等著打強心劑,也隨時等著把那塊蒙在他身上的毯子蓋上。
李祝融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瀕死的許煦。
他一輩子飛揚跋扈,在多少生死關頭都談笑自若,他自己也一直以為,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事能動搖他的心緒。
但是等衝到許煦的擔架邊,他已經站都站不穩了。
他在害怕。
這個不知道讓多少人談之色變的李祝融,他也在害怕。
李貅從林尉懷裏掙紮出來,跑到了李祝融身邊,揪住了他爸爸的褲腿。
他是聰明的孩子,早在李祝融自己都辨不清自己對許煦的感情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了許煦對自己的威脅。
而在防空洞裏,他沒有說過一句假話。
這個叫李祝融的人,他一輩子,工於心計,玩弄他人於股掌間,凡是他想要的東西,沒有不能得到的。凡是他想得到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來。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他也會無能為力到這地步。
他的許煦,本該是r大的天之驕子,卻被他拖進世俗泥沼,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許煦,本該在c城當一個閑散教授,醒也一天,醉也一天。
他把他拖出象牙塔,卻沒能給他周到保護,他打破他寧靜生活,卻把他一步步推到死神麵前。
他一輩子都在笑夏知非。笑他把陸非夏視如性命,笑他被陸非夏牽著鼻子,沒一點殺伐決斷的氣概。
他是聰明人,聰明得過了頭,所以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那麼驕傲,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該仰望他,容不得自己有一個弱點。
等到這個叫許煦的人,躺在擔架上,靠氧氣維持呼吸,手臂插滿大小針管,他才發現,原來,他要的不是全世界的仰望,他隻要時光倒回,哪怕是回到四天前也好,那是去年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在醫院,打發了陳柯,自己坐在許煦的病床邊。許煦睡著,他坐著,什麼都不說。
就是那樣,都好。
可惜不得。
時光不能倒回,他輕信陳柯,葬送了許煦,就隻剩他一個人,穿著無菌衣,站在那間醫院的手術室裏,看著醫生用手術刀剖開許煦胸腔,試圖挽救那顆脆弱心髒。
他一直好奇,許煦到底有著怎樣一顆心髒,為什麼被自己反複重傷,也還是這樣眼神澄明地看著自己,默然無聲。
他害怕許煦的眼神。
那讓他感覺自己被看穿了,那感覺太糟糕。
但是到了今天,許煦被剖開胸腔,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人也不過是**凡胎,經不起他一次次重傷,原來他也會躺在手術台上,生死全由天命。
這種感覺讓他心髒抽痛。
他很少心痛,上一次還是七歲的時候,被祖父罰站,餓了一晚上,他母親要出去買東西,路過客廳,連一塊餅幹也沒有給他拿。
他覺得可笑。
他從小就明白,這世上誰都不能靠,他是李祝融,是要撐起整個李家的人,沒有人能成為他的弱點,也沒有人能讓他依靠。
這世上的人,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自身難保,他稍微用點手段,就乖乖在他麵前哀求。這些人,怎麼值得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