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運的轉角
1、豎琴的樂聲
在夢中閃過的想法催促下,艾琳從王獸舍飛奔而出,穿過漆黑的樹林回到學舍。
夜深了,月亮也低垂著,隻有星星在薄雲之間閃爍。
大家都已經睡著了吧!
宿舍的窗戶一點光亮都沒有,在黑暗之中,艾琳隻看見黑沉沉的建築物形狀。
她試著打開後門,可是門卻緊緊地鎖上了,紋風不動。
艾琳咬住嘴唇,開始思考。
自己當然不能在這種時間敲門,把舍監叫起來——可是一想到光的身體狀況,艾琳是在無法等到早上。
艾琳繞道寢室的西側,那裏有扇窗戶。雖然隻有星光,艾琳還是多少看得見。幽陽一定已經睡著了吧?二樓的窗戶漆黑一片。
用來抵擋北風的防風林就種在宿舍的旁邊,防風林的樹枝一直伸長到二樓窗戶的地方。艾琳回想起幽陽之前曾經笑說:“等我們的年紀再大一點,說不定就會有男生爬上來了呢!”
艾琳摩擦著雙手。爬樹是她的強項,雖然樹林的下方沒有樹枝,沒辦法攀著樹枝爬上去,不過在村子裏的時候,她曾經跟著男孩子們爬過這種樹。
艾琳先脫掉短靴,打著赤腳,接著利落地拆掉腰帶。
她在衣服的下擺處打了一個結,以防止衣服的前襟敞開,再把腰帶的末端纏在右手上,緊緊抓住。將腰帶的另一頭繞過樹幹之後,她用左右手牢牢抓住腰帶的兩端,用腰帶支撐身體,雙腳也輕快地跳上樹幹。
艾琳迅速地把腰帶往樹幹上方滑動,自己也跟著爬上去。轉眼間,她就猶如尺蠖一般爬到長著粗樹枝的地方了。
艾琳放開左手上的腰帶,抓住樹枝,接著她把腰帶纏在右手上,再用右手抓住樹枝。然後,她攀上了粗樹枝,跨坐在上頭。
由於樹枝前端比較細,沒辦法一直支撐著艾琳的體重,所以艾琳一定得先叫醒幽陽打開窗戶才行。
艾琳折斷了手邊的細樹枝,伸長手臂,用樹枝的前端拍打窗戶。
與其說是拍打,其實更像是用葉子撥。在艾琳撥了三、四次之後,窗戶內側便有黑影晃動。
“……誰?”
艾琳聽到了幽陽的聲音。
就在艾琳張開嘴打算回答的瞬間,幽陽說:
“加舒甘?”
這個意外的名字讓艾琳差點從樹枝上掉下去。
幽陽壓低聲音繼續說:
“不行啦,加舒甘……你的心意我很開心,但是我們都還是學生耶。”
艾琳呆呆地張著嘴巴看著窗戶另一頭的影子。
放聲大笑的衝動湧了上來。艾琳趕緊用一隻手捂住嘴巴,在樹枝上弓著身子笑到發抖,結果一不小心身子一傾,艾琳趕緊抓牢樹枝。嚇出一身冷汗的她,這才想起自己身處的狀況。
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再繼續待在樹上的話,樹枝搞不好會斷掉。
艾琳謹慎地一點一點向前移動身體,小聲地叫道:
“……不好意思,幽陽,是我,把窗戶打開。”
這一刹那,那個勸說加舒甘的聲音驟然停止,窗戶也跟著猛然開啟。
“艾琳?”
“噓!”
艾琳急忙製止幽陽。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你讓開一點,我要跳進去。”
看見幽陽快動作地閃到一旁之後,艾琳仿佛青蛙一般從樹枝上跳了出去,用雙手抓住窗戶上框,接著便鑽進窗戶,跳進房裏去了。
艾琳的雙腳落地時,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兩個人先縮著身子,靜靜地待了一會兒,豎起耳朵聽樓下有沒有誰被吵醒的聲音。
還好,似乎沒有人起床。
“……艾琳,你在做什麼啊?”
幽陽認真地看著艾琳,喃喃說道。
艾琳小聲地道歉。
“對不起——因為我非得在今天晚上回來拿一樣東西不可,但事後們又鎖上了。”
幽陽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她一邊抓著臉,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艾琳:
“……你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才沒聽到什麼加舒甘的話喔!”
一說完,艾琳便捧腹大笑。幽陽狠狠地踢了因為壓抑笑聲而渾身發抖的艾琳背後一腳。
“不準笑!”
幽陽滿臉通紅,對著艾琳的後背又打又踢,最後和艾琳抱在一起,兩個人笑得東倒西歪,喘不過氣來。
就在她們好像聽到有人爬樓梯的腳步聲時,房門倏地打開來了。
“大半夜的你們在做什麼!”
舍監卡裏薩就站在眼前。她大概是從床上跳起來的吧,身上還穿著睡衣。
艾琳和幽陽趕緊正襟危坐。
“……非常抱歉。”
卡裏薩看著艾琳,挑起眉毛。
“咦?你不是在王獸舍裏嗎?後門和玄關都上鎖了,你是怎麼回到房間裏的?”
艾琳縮起身子。
“對不起……因為我非得回來拿一樣東西不可……我不好意思把舍監太太吵起來,所以就從窗戶爬進來了。”
“從窗戶?可是這裏是二樓耶?”
話才剛說完,卡裏薩就注意到窗外的樹枝,隨即說不出話來。
“……什麼!我當了二十年的舍監,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爬樹潛入房間裏,實在太誇張了!”
卡裏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著艾琳。
“我還以為你是個乖孩子,看來我得對你另眼相看了。你竟然是個會做出如此荒誕行徑的孩子!這次我就原諒你,但是不準有下一次!要是樹枝斷掉的話,那就危險了,知道嗎?”
“……是,我再也不敢了。”
歎了一口氣之後,卡裏薩就搖著頭回去了。
房間裏剩下兩個人時,艾琳和幽陽麵麵相覷。
剛才的笑意已經不見了,兩個人都已經恢複平穩的態度。
“……那你是回來拿什麼的?”
幽陽一說,艾琳才想起自己是回來做什麼的。她趕緊站起來,拉開了放置私人物品的櫃子。
艾琳的身後傳來哢嚓、哢嚓的打火石摩擦聲。幽陽正在用熟練的動作打出火花,點燃小小的火焰之後,燈便點亮了。
艾琳一拉出放在袋子裏的豎琴,幽陽便從艾琳的肩膀上方探看。
“那是什麼……啊,是豎琴!”
艾琳靜靜地撫摸過豎琴,這是她熱衷製作的三把豎琴之中最喜歡的一把。和約翰一起生活的時候,隻要有空她就會彈,可是剛進這所學舍的她,光是習慣新生活就讓她忙不過來了,根本沒有餘力彈豎琴,因此她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碰它了。
“這個啊,是我做的喔。”
艾琳一邊摸著書琴,一邊喃喃說道。
“咦……你做的?好厲害喔!你還會做豎琴啊……”
“和工匠們製作的豎琴比起來還是差多了。”
當艾琳的指尖談起了喜歡的曲子時,才發現在她沒有彈琴的時候,琴弦已經鬆了,而且和殘留在記憶裏的母王獸叫聲有些微妙的差異。
“真好聽……”
幽陽陶醉地說著,艾琳卻搖搖頭。
“這樣不行……”
艾琳皺起眉頭,一一撥動每一根弦。
雖然和王獸發出的聲音很像,但是還是有點不同——如果是這種聲音,光說不定不會認為是同類的聲音。
艾琳小聲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之後,幽陽歪了歪頭。
“隻差一點點應該沒關係吧?你看,我們還不是一樣,我的說話方式跟艾琳不同,但還是能夠理解對方在說什麼。”
“嗯。可是,我覺得應該行不通……”
對方之所以能夠理解自己的話,是因為能夠分辨“艾”和“琳”這兩個發音的不同。
人類語言的音調非常多變,也有非常明顯的差異。但是以王獸的那種叫聲來說,音程和聲音的長短、咚……的聲響之後的餘韻,以及聲音持續的方式幾乎沒有任何不同之處。如果隻聽過一次的話,會覺得聽到的聲音是一模一樣的,王獸的叫聲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差異。
倘若它是靠那些細微的差異性來分辨意思的話,那麼隻要聲音出現一點點偏差,不就無法讓它懂得那是有什麼意義的話了嗎?
艾琳這麼說完之後,幽陽沉吟道:
“……不是是看是不會知道的吧!”
艾琳點點頭。沒錯,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艾琳根本就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用豎琴彈出接近王獸叫聲的聲音……
這不是個簡單的工作,不過艾琳已經沒有歎氣的閑工夫了。
艾琳站了起來,把幽陽嚇了一跳。
“你還要再回王獸舍去嗎?”
“嗯。”
幽陽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你真的是一沉迷就顧不得別的事耶……可是你也是普通人啊,要多為自己的身體著想啊。”
艾琳微微一笑。
“嗯……謝謝。”
就算艾琳打開王獸舍的門走進去,光還是動也不動。
當艾琳抱著豎琴和那個黑影麵對麵時,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艾琳屏著氣,把手指放在豎琴上。這是所有琴弦當中,最接近王獸叫聲的中低音弦。
咚……豎琴發出聲響。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擾了光的睡眠,讓它稍微動了一下。不過它的眼睛沒有睜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
艾琳試著彈第二次、第三次,可是光隻是煩躁地搖搖肩膀,還是沒有睜眼。
吐出了憋在口中的氣之後,艾琳垂下肩膀。她原本期待光會對琴聲做出更明顯的反應,所以現在的她相當失望。
這條弦的聲音和母王獸發出來的聲音確實不一樣,可是多少有些近似,所以光的反應應該會更大才對啊!舉例來說,就像是在異鄉聽到了和故鄉方言類似的話語,人們都會驚訝地回過頭一樣。
(……這個想法錯了嗎?)
艾琳蹲了下來。剛才的希望有多大,她現在感受到的失望就有多強。
艾琳抓著毛毯,抱著豎琴躺了下來。在此之前,她對又硬又冷的地板幾乎不放在心上,現在卻透過她的肩膀傳來極強烈的鹹受。
彷佛要壓抑失望帶來的疼痛感一般,艾琳緊緊抱著豎琴,閉上眼睛。一陷入沉睡之後,艾琳作了很多不知所以的夢。
睜開眼睛時,晨光已經射進王獸舍了。
艾琳不住地顫抖著。對了,有一塊板子已經拆掉了,自己的脖子和背後才會覺得涼颼颼的。今天晚上要記得把板子裝回去再睡。
由於抱著豎琴睡覺的關係,艾琳的下巴留下了豎琴的印子。她一邊出神地摸著,一邊睜大眼睛看著光。
光還是一樣,像尊雕像一樣坐著,它腳邊的稻草已經很髒了,艾琳心想自己既然什麼都不能為它做,至少可以打掃一下。雖然要光受無音笛控製是很可憐的事,不過如果不清理的話反而更不好。
艾琳坐起身,一如往常地抱著膝蓋坐著。天氣很冷,所以艾琳還是披著毛毯,她就保持這個姿勢,撥動著毛毯中的豎琴。
母王獸應該是從腹部或是胸腔發聲的吧!那不是幹淨清亮的聲音,而是像在體內共鳴的悶聲。如果把琴弦放鬆一點的話,說不定就能彈出那種聲音了……艾琳一麵這麼想,一麵撥動了琴弦。
咚……在小小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光的眼睛猛然睜開。
艾琳驚訝地看著光。光眨眨金色的眼睛,凝視著艾琳。
艾琳輕輕地把手指放在琴弦上,又彈了一次。
光依舊凝視著自己。雖然它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但是毫無疑問的,它十分在意那個聲音。
(怎麼了?……為什麼?)
明明昨天晚上幾乎沒有反應的,為什麼它現在會有反應呢?情況和昨天晚上有什麼不同嗎?
是因為它睡醒了嗎?是昨天睡迷糊了,沒有聽見,還是……
艾琳看著自己的手邊,豎琴就在毛毯的內側——雞皮疙瘩爬上艾琳的後頸。
(或許是這個……)
會不會是因為抱著毛毯,琴弦發出的悶響和母王默從體內發出的聲音很接近的緣故呢?
艾琳閉上眼睛,又撥了一次琴弦,並集中全副精神聆聽這個聲音。
(很接近……)
確實很接近,和那個聲音非常像——但是,還是有點不同。
光應該也這麼覺得吧!等到聽慣了彈琴的聲音之後,它又疲憊地閉上眼睛。
艾琳咬住嘴唇。
她想要彈出更接近的聲音。光對琴弦的聲音有反應,如果彈得出那個聲音的話,光一定會表現出更明顯的反應……
要怎樣才能彈出那種聲音呢?蓋著毛毯彈出來的聲音隻表現出悶悶的感覺,缺乏那種聲音的共鳴感。如果在某種能造成回音,類似在太鼓裏麵的地方撥弦的話,或許就可以發出相近的聲音。
艾琳披著毛毯站了起來。
*
“你想要外出許可?”
吃完早餐之後,剛回到教導師長室的艾薩兒單手放在桌上,一邊在和室椅上坐下,一邊抬頭看著艾琳。
“你要外出許可做什麼?要去什麼地方?”
“我想去鎮上。在跟約翰叔叔來這裏的路上,我們經過了山坡下而的城鎮,看見一間樂器工匠的工作坊,我想要去那個工作坊。”
“樂器工匠的工作坊?”
艾薩兒舔舔嘴唇。
“……我想嚐試一件事。”
艾琳把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這段期間,艾薩兒一直注視著艾琳的臉。
大概是擔心艾薩兒會對自己突然閃現的念頭覺得不妥吧,艾琳在說話的時候,頻頻用拇指摳著下巴上的紅印子。
艾琳閉上嘴巴之後,才能再次聽見掛鍾的聲音。
艾薩兒撥開額頭上的頭發。
“我也聽說過野生王獸會發出那種聲音,我不是說過我以前曾經見過王獸獵人嗎?”
“是的。”
“那個時候,某個經驗老到的獵人說,野生王獸會發出一種奇特的聲音。那是從幼王獸時期就待在保育場的王獸無法發出的聲音。他也用‘很像豎琴的聲音’來形容過那個聲音。”
艾琳點點頭。
“是的,那個聲音聽起來真的很像豎琴聲。”
艾薩兒平靜地看著艾琳。
“但是呀,你不覺得‘如果能夠重現那種聲音,就可以跟王獸溝通’的這種想法,有點不合邏輯嗎?”
艾琳的臉頰上染上了些許紅暈。
“……我不認為自己能用豎琴和光溝通。人類和王獸的思考模式、感受都不一樣,所以就算我懂王獸的語言,也無法和王獸溝通。不過如果隻是非常非常簡單的意思。我想說不定是可行的。在某些時候,我能夠和狗、馬溝通,狗也聽得懂‘現在還不能吃,要等一下’或是‘好了,可以吃了’這些命令不是嗎?”
艾琳拚命地說:
“我聽說王獸是非常聰明的生物,狗能聽懂的話,王獸應該也能聽懂才對。”
艾薩兒搖搖頭。
“狗是群居動物喔!對它們來說,了解同伴的意思是很重要的事,也有一套清楚的服從命令係統。一旦它們認人類為主人,就會聽從人類的命令,信賴關係也會因而產生……可是,王獸不一樣,它們不是群體生活的動物,而是一種獨居的野獸喔,既不會跟人類親近,也不會相信人類。”
“但是,野生的母王獸跟幼王獸之間會頻繁地互相鳴叫。狗和馬的親子之間是肢體接觸多於互相鳴叫的,王獸卻會在肢體碰觸的同時,發出那種聲音對彼此鳴叫。”
看見艾薩兒眯起眼睛,艾琳探出了身子。
“教導師長不是希望我調查保育場的王獸和野生王獸之間的不同嗎?兩者之間有非常大的差異,我想要了解這個差異是從何而生的,為什麼保育場的王獸不會叫呢?為什麼?還有,光的確在向我發問問題,為什麼光會對著我叫呢?我想耍知道這些答案。”
艾薩兒一邊摸著嘴角,一邊出神地看著書櫃的方向,奸像在思考什麼。接著,她把視線移回艾琳身上。
“……我知道了,你就試試看吧!”
艾薩兒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寫著什麼的紙條和錢包。
“把這個拿去用吧!裏麵有五十枚銅幣。若是不夠的話,就把這張金錢保證書交給對方。憑這張卡薩魯姆學舍的金錢保證書,隻要是價錢不超過一枚小粒銀左右的商品,對方應該都會賣給你。隻不過,超過這個價格的東西就不能買了喔!”
艾琳高興地低下頭?
“非常謝謝您!”
艾薩兒平靜地點點頭。
“你會騎馬嗎?走路要花上兩度(大約兩小時)的時間喔。”
“沒問題,我會騎。”
“那你就去拜托哪個事務人員把馬借給你吧……路上小心,記得在門禁之前回來。”
“是。”
2、命運的轉角
手邊落下長長的影子。
“……你又開始做奇怪的東西了。那是什麼?”
艾琳沒有抬頭。她滿腦子想著該沿著豎琴的木框整麵貼皮,還是先把彎曲的竹子裝上木框之後再貼皮,所以即使耳朵聽到了多姆拉的聲音,也沒有接收到腦子裏。
她手邊的皮沒有很多,要是判斷錯誤,就得重新再買了。
雖然有點費工,不過隻要把兩根彎曲的竹子橫過木框的上下兩端,再在上麵貼上皮革的話,應該就可以改變音調了。而且,這樣子才能使用一整麵的皮革,就算待會兒拆掉竹框,也隻要調整皮革大小就好,不會出現皮革不夠用的問題。
“好……就這麼做吧!”
艾琳喃喃說完,就從鋪在草地上的布上,拿起削得細細的竹子。
這是她在竹子工藝工作坊買到的。她還在樂器工匠的工作坊裏請求對方給她尚未除毛的太鼓用牛皮,以及已經完成除毛、太鼓鼓身用的幹燥皮革這兩種皮。
能夠發出洪亮聲音的,當然是已經除毛、曬得光亮的皮革,不過艾琳還是打算先使用尚未除毛的牛皮。
由於王獸舍的光線太暗,艾琳也很喜歡在陽光下工作,所以她便在王獸舍旁的草地上鋪了布,坐在上麵開始作業。
這一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沐浴在陽光下甚至還會流汗,可以讓人感覺到春天即將結束了。
艾琳用腳趾壓住竹框的下端,把上端靠在豎琴的木框上,並用小刀的刀尖做了記號。
除了琴弦之外,木框也會影響豎琴的聲音,就算是這種小動作,也會讓豎琴的聲音改變。一想到以後可能沒辦法再聽到這把琴原本的聲音,艾琳就覺得有點遺憾。
艾琳把左側貼有用竹條撐開的牛皮的豎琴夾在膝蓋上,閉上眼睛,撥了一下琴弦。
咚……琴弦的聲音在皮革中回響,聽起來悶悶的。
艾琳閉著眼睛,並皺起眉頭仔細聆聽這個聲音。
很接近——比之前更接近了。在音程上雖然有些微的差距,不過聲音本身和母王獸發出來的聲音非常像。
艾琳的嘴邊慢慢浮現微笑。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隻要做些小小的譌整,應該就可以發出和那種聲音酷似的音質。
吐出了憋在口中的氣之後,艾琳睜開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昏花。後腦發脹,還有一點頭痛。
艾琳環顧四周,不經意地歪了歪頭,黃昏的風靜靜地吹過草原。她覺得多姆拉好像站在她身邊,不過應該是自己多心吧!
事實上,多姆拉早就因為受不了艾琳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態度而回去宿舍了,艾琳甚至連多姆拉是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邊、什麼時候回去的都不記得。
由於一直坐著的關係,艾琳的腰和膝蓋都僵掉了。她一邊因為疼痛而皺著臉,一邊站了起來。接著,她抱著剛完成的實驗品看著王獸舍的方向。
考慮到光的身體狀況,還是現在馬上試試看比較好——艾琳心裏這麼想,可是腳卻動也不動。
如果這次又失敗的話……
艾琳歎了一口氣。今天還是先放棄好了,等到明天早上,天色亮一點的時候再試吧!反正現在也差不多是光睡覺的時間了。
即使知道自己的幹勁有點不足,艾琳還是默默地收拾工具。回去宿舍吃晚餐。
*
“艾薩兒老師!……艾薩兒老師!”
門外多姆拉急迫的喊叫聲,讓艾薩兒停下了書寫的手,抬起頭來。
“進來。”
幾乎在她回答的同時,門就被粗魯地打開了。飛奔進來的多姆拉臉色慘白,隻有臉頰是紅的。
“什麼事?”
艾薩兒板著臉詢問,多姆拉顫抖著嘴唇回答:
“……在吃東西,光在吃飼料了。”
艾薩兒睜大眼睛。
“你說什麼?”
“請您來一趟,總而言之……請您先來一趟。”
艾薩兒站起身,催促著駐足等待的多姆拉離開房間。
看見後麵的王獸舍時,先讓艾薩兒大吃一驚的就是牆壁上那個大大的洞。注意到艾薩兒的視線之後,多姆拉趕緊解釋。
“啊……非常抱歉,我太晚向您報告了。應艾琳的要求,我在昨天把牆壁上的洞擴大了。”
“開那麼大的洞,光不在乎嗎?”
“是的,它一點兒都不害怕。現在它已經不怕光線了。”
艾薩兒緊緊地抿住嘴唇,走近王獸舍的門口。
王獸舍裏比一般的王獸舍還要明亮。糞便和尿液的味道撲鼻而來,不過在艾薩兒還來不及對這些臭味產生想法之前。眼前的光景就已經讓她庇受到強烈的衝擊,彷佛心髒被人抓住一般,她隨即停下腳步。
艾琳人在柵欄的另一頭。
她的手上抱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一邊靜靜地彈出咚咚的聲音,一邊和光麵對麵。
光用力地上下擺頭,它把壓在腳下的肉塊撕裂之後,吞了進去。
艾薩兒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幅光景,連呼吸都忘了。
在明亮的初夏陽光照射下,肮髒的稻草、光巨大的身軀和隻到它肩膀高度的艾琳,她嬌小的身體相當顯眼。每當光一擺動頭部,細小的灰塵就會跟著它的動作飛舞。
艾琳麵無表情,她的眼睛半垂著,專心傾聽著自己彈出來的聲音。
光吃完最後一塊肉之後,便發出撒嬌的嗄嗄叫聲.
艾琳則像是在回應它的叫聲一般,一邊咚咚咚……地彈著豎琴,一邊慢慢後退,然後稍微低下頭,鑽過柵門。
艾琳並沒有把柵門關上。她就這麼站在柵欄的這一邊,輕輕、慢慢地撥動琴弦。
光彷佛配合琴聲一般微微搖頭晃腦,不久之後,它的眼睛就變成了想睡覺的混濁顏色——那正是吃飽飯的小孩子安心的表情。
等到光一閉上眼睛,艾琳便悄悄放下豎琴,關上柵門。
拾起豎琴之後看向艾薩兒的艾琳,這才露出了高興的表情。她看著艾薩兒的眼睛裏,很快便盈滿了淚水。
艾琳流著眼淚,沒有發出聲音,她走到艾薩兒旁邊以後,三個人便沉默地走到王獸舍外麵去。
艾薩兒輕輕抓住艾琳微微顫抖的手臂。
“……你成功了呢!”
除了這句話之外,艾薩兒什麼都說不出口。
艾琳淚潸潸地點點頭。
三個人在王獸舍旁邊的草原上坐下。
“——真的跟你想的一樣呢,光對這把豎琴的聲音有反應了。”
艾薩兒一邊摸著艾琳手上那把手工貼皮的豎琴,一邊喃喃說道。
“是的……前天早上,我試著在光的麵前彈琴,結果它嚇了一跳似的看著我。接著,它便開始叫了,就好像在回答我的琴聲一樣。”
“然後呢?接下來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