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找王奎。
我們是,我和張亮。
一年多沒有聯係了,所以我們要找他。怪想他的,好想你啊,想死你了——這是一種可能。也可能是因為我們聽說王奎搞了個非常好的對象。而我和張亮呢,無論以前有沒有過對象,眼下確實沒有。更主要的是,我們即便有過一兩回對象,也跟“非常好”沒關係。我們的對象總是長得一般、脾氣古怪、連手都沒摸過的那種。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前年,王奎衝我借過三百塊錢——那時候我可比現在有錢,不過,這一點我沒告訴張亮,所以,“我們去找王奎”的“我們”(集體)的理由不包含這一點。
其實,不僅王奎,張亮我也很久沒有聯係了。其間距可能僅次於我和王奎上回見麵到現在的時間長度。
“我開門見山好不好?”我說,“張亮,我沒錢了,能借點給我嗎?”很簡單。
注意,我說的是借。張亮不欠我錢。不過,他當年和王奎一樣也來借過。當年張亮還滿頭白發(少年白)地在讀書,而我已經在社會上了。我還記得他當時來找我借錢的模樣:進了門先找吃的,把兩個滿麵皺紋的蘋果吃完後,他還想繼續找到吃的,找啊找,連頭都沒抬一下地問我:缺錢,有嗎?總之,一副天經地義毫不擔心借不著像我欠他的樣子。應該是這副神情刺激了我,我說:沒有。當然,我覺得他很相信這一點,相信我確實沒有可以借給他的錢。所以他跟我又待了會兒就回學校了。沒了。
現在,我多少有點後悔,一方麵我覺得自己在有錢的當年多往外放點債是件好事;另一方麵,我也和你一樣擔心張亮因為當年的事不會借錢給我。
但我和你不一樣,我覺得,張亮應該和我一樣沒有忘記當年他找我借錢而我拒絕了他的事,所以他不會讓我知道他至今為我沒借錢給他而耿耿於懷,很可能會借錢給我,以示他比我夠朋友夠仗義,從而在道德層麵給我狠狠一擊。
我是不是有點想當然?
吃飯。王奎不來,太忙,不過今晚有空,叫我們飯後去他那兒。
天氣已經很涼爽了,但我和張亮仍然吃得滿頭大汗,等到喝湯的時候,已是揮汗如雨。然後我抹抹嘴才對張亮說出借錢的事兒。
張亮看了我一眼,沒表態。等他也喝完湯,擦汗擦嘴畢,才和我一起回顧了當年我沒借錢給他的往事。
“你就不擔心我也不借給你?”
“不擔心,你不是那種人。”
沒錯,張亮很接受我對他的評價:“我確實不是那種人。”
“否則我就不找你了。”我說。
“是嗎?”
“也不是,”我說,“你沒錢,你不借我,我也要找你,多久沒見了,不是嗎?”
“就是。”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你媽的把錢掏出來給我吧,我都急死了。”
張亮搖搖手:“沒有,真沒有,騙你是兒子,昨晚上檔子裏才輸個幹淨。不信?呐!”口袋全翻了出來,空的,一些揉爛的車票和別的什麼玩意兒紛紛揚揚。錢包也是單據和信用卡什麼的,還有張照片,是張亮的媽。坐在門檻前,在五百裏之外的鄉下衝我們笑呢。
“真想我媽,都大半年沒回去了。”
“你呢?”
“我?我媽死了你不知道!”
“哦,忘了,對不起。”
“狗屁對不起,下麵幹嗎?”
張亮晃晃手機,王奎沒打。
廣場上人不多,風不小,汗一會兒就全沒了。我們坐到花壇邊上抽煙,看路上的汽車和人。姑娘多數身邊有小夥,個別沒有的,走得急,不樂意讓我們看明白。花壇附近有些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練拳,胳膊腿挺好使的樣子。也有婦女,年輕的,很漂亮,頭發燙了,褲子很緊身,鞋跟也苗條,肩膀上吊的那包像真皮的。她推著童車經過我們麵前。可能是兒子,也可能是女兒,總之很可愛,咿咿呀呀,還衝我們笑。張亮也做了個鬼臉,發出一串青蛙聲呼應小孩。婦女就以小孩口氣說:“叔叔,叔叔。”沒勁。
我說:“張亮,你看那邊。”
張亮朝我所指看了看,然後如我所料地說:“雞!”
那個女人看樣子正在和一個路過廣場的男人談價錢。是個禿頂男人,手上還拎著超市的袋子。他一會兒指手畫腳,一會兒搖頭晃腦,但始終都把目光停留在那個女人的身上。不過看來他們沒有達成交易,禿頂男人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拎著他的袋子走了。
“你上去試試。”張亮推了推我。
“不,你去。”
“我談好了你付錢?”
“操,我沒錢啊。”
“這不就對啦,你談好了我付。”
“你不也沒嗎?”我不信。
“隻要你談好我負責有行了吧。”
“這不放屁嗎你?你拿出來我看看。”
張亮再次取出他的錢包,然後抽出那張信用卡指了指馬路對麵的銀行,說:“我透支給你花,隻要你敢上。”
是,我不敢,你敢嗎朋友?你敢在廣場上和一個“雞”討價還價,一錘定音,找個地方解決曠日持久的性欲問題嗎?這不僅僅是勇氣的問題,或者說這正是勇氣的問題,而支撐這勇氣的是現金而絕不是一張信用卡。
是她自己發現了我們,向我們這邊走過來。張亮一下子不自然起來,使我看起來也特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