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外一篇)
梁玉珍
這一帶依山傍水。但我卻無法麵對這般可餐的秀色。一抹淡淡的哀怨掠過心頭,是一種缺憾,還是為了那段天荒地老的塵緣?
我疾步前行。河流、岩石、飛鳥、樹木恍若潛伏的窺探,甩掉一個又鑽出一群。寂寞嗎?不,鳥有鳥語,花有花香,岩石自有岩石沉默的語言,浪跡天涯的人似乎就是為了精通自然萬物的語言,傳遞它們的心靈,完滿它們的意願而來。
此刻他也正在另一個山穀如我這般踽踽獨行,也許他在那座小城有了一個不再流浪的家。
那塊孤獨峻峭的岩石,無言地站立在蒼涼的天空上。青春期不也曾是躁動不安火浪滾滾嗎?是否萬物生靈都有一次真誠的燃燒,一次心灰意冷的凝固?
他現在是誰家的圍牆?他還記得那粒種子在心中怦然萌發的聲響嗎?還記得那如詩如火的燃燒嗎?還記得那等待六年肝腸寸斷的相思之苦嗎?還記得銀杏樹下那句“I LOVE YOU”的刻骨銘心嗎?哦,我聽見了,我總是聽見山那邊有回音:記得記得都記得,山岩可以風化,初戀永遠鮮亮如初。
沿著山腳這條蛇行小路,走向深處。左邊是山右邊是水,我似乎踩在陰柔與陽剛的對峙線上,裁決這場亙古難決勝負的較量。
喲,坡好陡,請拉我一把。怎麼不是那雙會說話的手?我恨他,恨他點點滴滴割我神經的殘忍;恨他匆匆忙忙與我走失的傷害。
穿過峽穀,走出這惱人的荒蕪地帶。眼前空曠高遠,雄鷹緩緩遠去,視野所及之處蒼蒼茫茫空空遠遠。抖動一下消瘦的雙肩繼續趕路,繞日追尋,我沒有手杖可化作桃林。
太陽真是狠毒。無風無雨無一處棲身的蔭涼。饑渴疲憊之極,我真想撲向生命的來處。倘若那樣他會為我悲傷嗎?滄桑之後天無雨人無淚。我不就是自打那年有氣無力地從病榻上爬起之後,肋骨插心都不動聲色嗎?
走吧,繼續往前。穿過墨綠翻過青灰跨過湛藍跋涉過一片又一片的褐黃,到太陽歇息的地方借個宿。在寂靜的黑夜側耳聽聽那些荒原孤魂的獨白;聽聽黑星石、芙蓉石、祖母綠點綴荒原的豪言壯語;聽聽血液的澎湃,傷口的歌唱;感受一下昭君出塞的感覺。
巢
步如叢林,每個鳥巢都有無數張尖尖的嘴巴,吸開我緊閉的潮閘。萬般柔情漫過肢體,漫過我高高飄揚的發絲。孩子,我夢中的歸巢,巢中待哺的小鳥。你為何不是我手中叮當作響的小錘?你為何不是我肩頭日背夜枕的挎包?思念你的時候,天高地遠四顧茫茫,我隻好默默地向前向前。因為我知道,你的微笑和太陽裙總是開放在我視野的前方;你甜甜的呼喚總是從山的那麵由遠而近地頻頻傳來。
孩子,你看右邊那個鳥巢,陽光雨露嬉戲嬰啼應有盡有。這樣的景致叫人羨慕不迭,也使我這顆拋家離子的心備受責難。孩子,別再責怪媽媽。把你孤孤伶伶地存放在那座喧囂卻又冰冷的城市,我真的是萬般無奈嗬。為了生計,也為了一個叫“精神”的名詞,或許我們就得要真的付出點什麼。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黃沙古道上默默跋涉的駱駝,踩出一條生命之路才達終極目的。孩子,也許這種付出對你不盡公平,過於殘酷。但你怎知道思念和自責如酷刑般地折磨著媽媽嗎?黃昏時我不敢張望那朵隨意飄動的小屋,否則我就會對著曠野歇斯底裏地狂呼:哪裏是我的家;夜靜時我不敢聽見丘林裏嬰孩般的啼哭,否則我就會徹夜不眠地掙紮在你的繈褓之音中……
天地之間每一個巢穴都是一個溫暖的家。孩子,我夢中的歸巢,巢中待哺的小鳥,此刻我正站在向陽的坡麵,斷腸花茂盛在我眺望的枝頭,滴血石凝固在我淚水打濕的山巔。孩子,你快快平安的長大吧,媽媽在這個遙遠的地方,用失眠和祈禱日夜為你擊節而歌。可我怎麼都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推開家門,你那雙水晶般的眼睛裏噙著的是渴盼的喜悅,還是陌生的冷漠。
(選自《北京建設報》)